“诗盟主,身体可大安了?”文渊着一件银灰色薄绒的氅衣,里头穿了件密织的劲装,下配薄绒的束腿裤,脸上红光满面。他举起酒杯示意。
极薄的真丝锦屏上,诗梦的模样勉强可以看清。他的椅子上还铺着绒垫子,身上披着狐裘。套在里头的直裾也似乎是秋末那种加厚的。周围的一切看着都软乎乎,热烘烘的。屏风两边有取暖的落地炭炉,里头搁着药熏。
他温吞一笑,端起手边的酒杯隔空做了个“碰撞”的姿势:“眼下正是最容易传人的快好的时候。这两日天气反复无常,这病便一直跟着‘日轻夜重’。待天气转热,大概就自己好了。”
“一定会的。”剑成痴在席位里闻言,高声应和,“我们敬诗盟主一杯!”
诗梦大笑起来:“那就借剑阁主的吉言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柳芊芊在一旁悄悄拉了拉诗梦的袖子,又暗暗指了指陪在柳裁云那一桌的杨大夫。诗梦不动声色地拍开她的手,又要伸手去拿酒壶。柳芊芊手疾眼快抢着抱在了怀里。诗梦只得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秋瀚海看着笑起来:“诗盟主,你这美女徒弟管你管得很紧啊!”
柳芊芊没等诗梦开口,脆生生地嗓音好像石罄:“我师父贪杯。我这做徒弟的要不看着点,他的病十年八载也好不了了!那可不就是我的罪过了?”
“柳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啊!”沈驭浪看着屏风上很和谐的师徒关系,笑得意味深长。
在场的人听着,神色也都跟着变得很有深意起来。
只有柳裁云看着,笑得很是勉强和惋惜,他独自饮了一杯酒,没去管这热闹。随后,站起身来,似乎要离席。
“柳盟主,这才刚开始,你就想‘溜’了?”诗梦侃笑道,“看来,大家把柳盟主给冷落了啊~这段时间,也多亏柳盟主的帮衬,大伙儿才能有机会再共饮美酒,共赏歌舞。来来来,大家举杯,一起敬柳盟主一杯。”
柳裁云见不好推辞,忙堆笑:“都是各位掌门抬爱,诗盟主抬爱。魔教面前,我们自当团结一心。”说着,一口饮尽杯中酒。
顿了顿,他讪笑:“我这没想开溜,就是去趟茅厕。回来再同诸位接着畅饮。”
“好!”剑成痴高叫一声,“你可别想就此遁走!大会儿可都看着呢~待会儿,咱一人一杯酒。”
“诶诶诶,这可不行。”柳裁云笑着皱了皱眉头,“老夫一把年纪了,禁不起这么折腾。再说了,这次是为了绞杀梅如雪成功而举办的庆功宴,以及后头商议灭魔教的盛事。这最大的功臣是诗盟主啊,你们不该‘一人一杯’敬他么?”说话间他已经向着门外走去。
剑成痴高声道:“诗盟主身体不好。我们只能等你。你代他吧——”
诗梦闻言,淡淡一笑:“嚯,这样说来。剑阁主,别人的酒我得斟酌着喝。你的酒——非追着柳盟主,不肯直接同我共饮,那我还偏要自己来喝。你,喝也不喝?”
剑成痴愣了片刻,忽然察觉到自己刚才似乎说了不太合时宜的话——正主仍在,这么就堂而皇之的要副的来接替正主的位儿了?还鼓动着大家一起“等”副的那位。
一念及此,他心下暗惊,忙堆笑:“喝!肯定喝啊!诗盟主海量,谁不知晓?我这不是担心喝坏了你,你那美女徒弟可不要跟我拼命!所以,柳姑娘在座前,我还是有些顾忌的嘛。”
“不用管她。”诗梦语气淡淡,不带什么笑意,礼貌而疏远。
这诡异的氛围令柳芊芊只敢小小地娇嗔一句:“师父!注意些……”
宴会还是在较为欢悦的氛围中顺利进行了下去。
月影楼?后厨。
菜娘是月影楼的“总厨”,除了协调整体宴会的菜品出入外,更主要还是诗梦食谱的主要定制和操作者之一。近来,他胃口似乎不太好。为此,菜娘专门单独准备了两三道重酸、重辣的菜,在杨大夫检查过菜品后,悄悄混入了同一批次上桌的菜肴中。
等一切菜品都上齐全了,菜娘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地在后厨发呆。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厨子见她有点闷闷的,凑上前来问道。
菜娘似乎是叹了口气:“给楼主偷偷做了三样他喜爱的口味的菜。只是——不知道杨大夫会不会‘突然袭击’。杨大夫的臭脾气我是知道的。别当众教楼主下不来台才好。”
“那老大——你,你为啥要做这道菜嘛!”
菜娘又叹了口气:“楼主他近来吃食渐少。眼见着天气转暖,少不得又要发发旧疾。这么下去……要是能令他开开胃,多吃些,就算是‘饮鸩止渴’也是好的。”
厨子瞥了她一眼,若有所思中带着点点狡黠:“哦~合该着为这事儿啊。放心,就算是杨大夫发现,那也没什么。楼主解馋向来很有分寸,不太会‘空盘’。再者,柳姑娘不也好这一口么?”
菜娘听了,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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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什么一般,突然噗嗤一笑:“我烧得不多,这师徒两个不会暗暗抢起来吧?”
“这可说不准。”另一个厨子听了好久的闲聊,也笑着插话进来,“咱的楼主对于这种‘禁食’可护得很。”
菜娘撇撇嘴:“希望柳姑娘稍微尊师重道些。那些菜本就是楼主的‘心头好’。她有爱吃的食物也可以同我说,我另做一份。”
几个厨子互相瞟了一眼,露出对于菜娘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的神色,嘿嘿哈哈了几句了事。
宴会很顺利地结束了。侍女们去前厅收拾盘子。其中负责打理诗梦那一桌菜品的侍女刚一回后厨房,菜娘忙上前追问起诗梦的膳食情况。
“哦~你做的那三道菜啊——”侍女嘻嘻一笑,“全吃完了。楼主爱吃。”
“他一个人吃的?”
侍女努力回忆了一下:“柳姑娘也吃了一点,不过吃得不多。今天她的胃口倒似乎不是很好。”
菜娘诧异道:“那基本就是楼主吃的了?杨大夫没在意么?”
侍女愣了愣,似是喃喃自语:“说来也怪。杨大夫瞧见了那滴着汪汪红辣油的小菜,居然只是稍稍瞪了他几眼,难得没说什么。”
菜娘闻言,心中一个咯噔。
“他们现在都散了?”
侍女将抵在腰间,装满碗碟的木盆子换了一侧,道:“这就不清楚了。据说去议事厅了。瞧着意思,是准备谋划对付魔教呢!”
菜娘面色如常,淡淡“哦”了声,转头招呼厨房及这一干侍女进入清洗拾掇等收尾工作。待诸事了,她回到自己房中,百无聊赖似的写了几个字,随后又转向后院消磨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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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杜尔迦教此刻就没那么美好的氛围了。所有的人都在为不久后的祭祀做着准备。
悉伐找人请来了一支非常有名的傩舞班子。里头的大巫师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据说技艺特别高超。这一脉的祖师爷早年给春秋时期的楚王跳过傩舞,十二瑞兽紧随左右,邪祟妖魔、冤亲债主不敢近身,平平安安将楚王的魂魄送到了地府。
对于这位神人,悉伐没敢用阴损的招逼迫的他来为自己的悉达多跳傩舞。他不怕人,但对于真正能够和鬼神沟通的大巫师,他还是存着一丝敬畏的。
好在这位大巫师对于这位江湖上谈之色变的大魔头也略有耳闻,因此没有明着拒绝,只说要见了那婴儿尸首才能决定。
因为,他对服务对象的身份是有要求的,不然掉价。
仅仅是远远瞧了一眼,大巫师的肩头便颤了一颤:“竟是位王!可惜,鲁莽了些,错投到了此处。是以没得好死召了回去。”
悉伐听着有些不甘,但也有些开心,没想到花妙妙竟然怀了一位“王”,奈何实则没这个福分……
“王者,历来有神力护佑。”大巫师淡淡道,“他喜‘大欢喜’之力,你们夫妻二人可在吾送其归入幽冥时,相助一臂之力。”
悉伐愣了愣:“大欢喜?”
大巫师点点头。
“何时?”
“傩舞之际。”大巫师迟疑了一下,“不过此事颇有难度。”
“怎么说?”
大巫师的眼睛扫了扫悉伐,扫得他浑身不舒服,略有为难道:“这‘大欢喜’相助时间较长,需随傩舞起止而定。”
悉伐眼睛瞪得圆圆的,冷笑:“谁有这本事?即便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亦不敢保证吧?”
大巫师轻轻一笑,那丑陋而扭曲的面容更加不忍目睹:“并不需要持续不断。可以反反复复进行。总之,一旦开始,时刻当以大欢喜的状态为他加持。”
“好。本座自当尽力。只要能将吾儿安全送回地府。”
大巫师没再答话,欠身离去。
后来几日,悉伐总想邀约这位大巫师“把酒言欢”一番,奈何大巫师性子古怪,又听闻他似乎是微感不适,正在闭关修炼。悉伐担心影响自己儿子的祭祀,送了好些珍贵药材和补品过去。这位大巫师也一一笑纳了,不曾客气。
傩舞祭祀之礼定在了半月之后。那时候的天气回暖,诸事皆宜。
杜尔迦教在山脚下有一处很大的酒楼客栈产业。十多位跳傩舞的主要人物和大巫师全部住在这家酒楼里面。大巫师所住的那间屋子是整个客栈最豪华的一间。剩下的扮演十二瑞兽的弟子则住在普通客房中,和大巫师处在一个楼层。而大巫师带来的一百童男童女全部被软硬兼施着扣留在了杜尔迦教内,美其名曰劳烦小仙童们多为悉达多祝祷几日。
住了三五日后,大巫师让其大弟子搬入自己屋内,方便自己交代祭祀之礼等诸多事宜和照顾自己。这事儿通过线人传回到悉伐那儿。悉伐没什么新的指示,只说盯紧一些,除去异常情况,大巫师的任何要求都必须满足。
风影间。
大巫师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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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然地坐在桌子前,两手捻着一只精致的银酒杯轻轻晃动,杯底最后几滴酒随着杯子的晃动不断地上下摇摆,微厚的酒液挂在杯壁上,滑落得很缓慢。晃着晃着,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点笑意,那张可怖的脸孔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这么危险的事儿,不知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俊俏小伙子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两腿自然地交替摆动。
大巫师声音温和柔软,带着特有的书卷磁性:“为什么笑不出来?我还真是第一次在敌人的地盘上跳舞~还是领舞。”
“对了,更重要的是住着敌人亲自奉上来的好客房,品着如此昂贵的好酒。”
大巫师看着床上的年轻人,可怖的脸上双眸宛如春水一般明媚静雅。他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很多年没来中原了。我前两年写信邀你来游春,你也不来。白瞎了我那一楼特意培育出来的名贵花种。”
小伙子叹了口气,跳下床来,做到大巫师身边,取过酒壶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大巫师也倒了一杯,略带着遗憾的语气:“真的走不开啊。你也知道的,车迟、龟兹还有大宛那一片的西域大小国家都信奉这个。国王——还有我的家族不允许我到处浪迹天涯啊。”
“你生来就带着这样的‘通灵’血脉,自然要担负起这样的使命。”大巫师的眼底浸满柔和暖意,“当你的名字传到这边的时候,我便在心底想着请你帮忙了。”
“嗯。我对那人略有耳闻。所以,我收到你的书信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着,只要有这个机会,我一定要赶来中原帮你。我最怕你考虑到我的处境以后,最终放弃向我求援。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起来:“我知道你不会。我是最好的一张王牌。”
“我最担心你终究不会来。那我成功的几率会小很多。”大巫师顿了顿,似是长长舒了口气,“你最终还是来了。其实我知道,你最讲义气,是一定会想办法来的。”
话音落,两人似乎商量好一般,很默契地举起了酒杯碰了一下,一口饮尽,随即相视而笑。
“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已经确定自己听到的江湖传闻了。”小伙子咬了咬下唇,“我是个巫师,中原笑我们为‘神棍’。所以,我其实除了和你调换身份,当天掩护你之外,我不能在‘打群架’中给你任何帮助。你要直接和他对招,我——唉……我现在甚至想劝你放弃这个危险的、冒进的计划!”
大巫师淡然一笑:“其实我也很想慢慢地一步步谋划!可是,那一次交手之后,我的时间便不多了啊~尽快解决了江湖恩怨,我才能安心地转身进宦海。那里更加诡谲危险。”
小伙子皱着眉头,连连叹气,却又不能多置喙。
好半晌,他才嘟囔道:“我可不想过些年再来中原的时候,人去楼空。”
大巫师笑起来,轻轻啊了声:“人可能会去,楼绝对不会空。有冰冰在,还有我的傻徒弟在,还有那么多人在,怎么可能‘楼空’?”
大巫师便是诗梦。而他面前的故友便是真正的大巫师。
“行了行了,咱再顺一遍计划吧。”大巫师搔了搔头,“那一百童男童女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打架什么的不行,但是阵法幻术还是很娴熟了。他们在前面铺垫。你就带着我还有另外十一个我的人这么跳进教内。我给你的那部分药粉你已经托人安置妥当了吧?”
“对。悉达多的尸体已经动过手脚了。”诗梦点点头,“我跳进悉伐进行大欢喜的‘祭坛’内。你在一旁帮忙引导悉伐和花妙妙‘配合’我的施法。”
“等仪式进行到一半过一点后,我安排的人马会混进教内,制造混乱和屠杀。”他又补充了一句,“悉伐一定会暂停下仪式。”
“我们两个就尽可能加快脚步,说服他完成祭祀。若是出现意外,”大巫师舔了舔嘴唇,“只要看到我的幻术提示,我带来的人就知道该怎么配合我。我以幻术和迷药辅助你控制住局面,至少拖到悉伐毒发。”
诗梦点点头,释怀般莞尔:“计划到这一步也便没什么疏漏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大巫师突然露出很促狭的笑意:“我觉得有必要去提醒一下悉伐,大欢喜的加持仪式会有很多人看着,他要不要先适应适应?”
诗梦噗嗤笑出声来:“有必要!很有必要!对于我们服务的‘客人’,该表明的事情还是得提一提。”
话毕,两人又不由地相视一笑。
“天色很晚了,你身体弱,早些睡吧。”大巫师一面说一面起身褪去自己的外套搁在屏风上,“傩舞看着简单,可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少,时间还非常久,跳起来繁琐而又耗体力。”
诗梦无所谓地笑笑,也起身宽衣解带:“这没什么。我又不是书生。这可比打架省力气多了。”
说着,他瞧了一眼已经躺上卧榻的大巫师,轻轻吹灭了落地蜡烛,倒身向床、拥衾而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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