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荷塘,惊起一汪波澜,纯白的并蒂莲花漾起幽香,夹杂着猩红,将整座皇城吞没。
抬眸,晚霞格外鲜艳,千千万万的重影在恍惚间挣扎,一时间哀嚎漫天。
很快,一切又重新变得黯淡,生涩的字节荡漾在耳边弥久不散,就好像一头又一头仅凭本能在反抗的家畜一般。
困兽犹斗般地咆哮……
塞缪尔扶着残垣踉跄起立,沉醉幻梦之中,许久无法自拔,困顿间,睡眼浸透了瞳孔。
此时夜幕早已遮过半边天,寒风微凉,暗沉的天空中依旧带着点点挥之不去的血腥,面前尸墙散出恶臭,那味道,就像是将一瓶劣质香精倒在了腐成烂肉的家耗身上。
哦,没准这瓶香精还早已变质了。
已经七天了……塞缪尔·莲·索姆莱终究还是随着索姆莱王国葬身于历史长河中,与他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无异。
“哧~哧~哧~”
声音很近,像是厉鬼在匍匐,塞缪尔悠悠回神,不过粉红色的眼眸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别样的情绪,一种超脱于世俗的淡漠神情出现在了他还带点婴儿肥的脸蛋上,可怖可笑。
视线所及,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老者拖着一具尸体窸窸窣窣地走到了塞缪尔的跟边,之所以不称之为老爷爷,是因为他那丑陋狰狞的面貌。
俗语有言,人不可貌相,可任谁见了他那嶙峋的五官,都会多生出好几分厌恶。
那张脸,就像是一张人皮挂在了腐成骷髅的尸骨身上,要说唯一的差别,就是他的眼睛,泛着不输少年郎的勃勃生机。
老人拖着他那皮包骨头,费劲的将尸体丢到了一旁,随即不紧不慢地蹭了蹭自己腰间霉迹斑斑的布袋,竟是魔术般地从里面掏出了一块外表黑不溜秋的农作。
塞缪尔目不转睛,喉结颤巍巍地打了个滚,但他却依旧强装镇定,努力保持着皇家血脉应有的儒雅和尊贵。
可惜天不遂人愿,随着抛物线地终止,塞缪尔顿时原形毕露,四足并用,手忙脚乱地将这块黑炭接入怀中。
他驻足凝望,僵硬地动了动身子,才将其抓在手中,埋头啃食。
几乎不见塞缪尔的唇齿停歇,他三下五除二的就将食物送进胃里,最后还不忘将手指挨个嘬过。
狼吞虎咽下并非是一片狼藉,塞缪尔蹭了蹭手又抹了抹脸,最后慢悠悠地整理起了衣服。
他根本分辨不出黑炭的品种,因为无论是什么,在他嘴里,都充斥着硝烟与纷争。
可是,不吃就会饿死。
谷物、瓜果、死鱼……都进到了他的嘴巴,不管外貌上的疮痍满目,还是口感上的生涩,他都不在乎,也没资格在乎。
曾经那个温室里娇生惯养、得万千宠爱的皇子殿下早已不复存在了。
“谢谢。”
站定片刻后,塞缪尔侧过身来,动了动不知沾染了几分罪孽的嘴唇,朝着眼前衣衫褴褛的老人轻声道谢,正是他将自己捡来,像一坨垃圾一样。
“准备走了?”老人一直沉醉于天空,深邃眼窝中闪烁的智慧光芒更是与星辰无异,“我以为,你至少会选择杀了我。”
老人随心所欲地呢喃,却让塞缪尔的身体猛然僵滞,就这么瞬间的功夫,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盘算了击毙老人的种种可能,甚至还“高瞻远瞩”地思虑到了未来,终究,紧握的拳头还是松开了。
恩将仇报,他做不到,即使老人或许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看来,你放弃了这个想法。真是个好孩子。”老人朝着塞缪尔欣慰地点了点头后,又失神地重仰天空,夜虽落幕,依见血红。
“我~”
“好孩子”这个词真是让塞缪尔哑口无言,他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已经好些年,可如今,又能得到谁的嘉奖呢?
如果活下去的是大哥……这几日,这个病态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频率十分之高,不过他终究还是压下了这般异样的情绪,有些事,的确能让人一夜成长。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言语间,老人手掌翻转,一块星盘凭空出现,破烂却赋有神韵,天空中一颗颗星辰依次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耀之力,最终映射在星盘之中。
塞缪尔忽然开始慌张,他早该猜到,眼前的老人并不是普通的拾荒者,若是他真对自己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将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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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会受人掣肘。
塞缪尔刚刚按下的杀心又熊熊燃着,他捏紧了指边的碎墙屑,准备随时动手,只不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还没真正下定决心。
他的指头始终保持着微小的颤抖幅度,狠心与否,皆在一念之间。
“记住了,梵蒂国和华夏或是你的机缘之地,要好好把握。”
“另外,随我记下几个人名吧。”
拾荒老人似乎没有察觉塞缪尔的纠结心态,自顾自地说着,语态之温和,更像是为人师者,只不过他每说几字便要不合时宜地挺歇一会,似是命不久矣。
塞缪尔按捺住心中焦急以及无穷杀意,准备看看他能玩出些什么花样,也或许,他根本没有下定决心……
“马尔巴士、巴巴托斯、菲尼古斯、汉帕、玛帕、沙克斯、安洛先,还有贝利尔亚……”老人同念咒般将一个个生涩的音节吐出,不见丝毫卡顿,好似回光返照。
塞缪尔明明认得这些字,可组合起来却让人脑袋一沉,只能,被动记忆着。
“当你遇到困难时,或许他们,能够帮到你。”
所幸人名不多,老人很快报完,塞缪尔也跟着记了个大概,虽然无法理解这些话所包含的深意,但记下,总没什么坏处
可他没有注意到,老人以一个微小弧度弯过脖子,看向身侧,虽然只是一刹那的眸光,很快恢复正形。
他忽然又剧烈咳嗽了几声,又一次仰望天空,怅然若失地道出他最后的嘱咐,嘶哑而又壮烈。
“若是有机会的话,就杀了路西法,灭了所罗门吧……”
路西法?
一提到这个名字,塞缪尔深深埋葬的憎恶便涌上了心头,那个如同神灵般降临在索姆莱国都肆意杀戮的人,必将成为他刀下亡魂。
至于所罗门,不管是王座还是他手下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七十二魔神,也都是他要疯狂报复的对象。
哪怕他们是诸神时代就存在的神明,塞缪尔也无畏无惧!
而当今世界,就属西皇联盟、华夏和神圣帝国最为强大,以梵蒂国为首的西皇联盟确实在塞缪尔的考虑范围内。
他们的机动装甲水平处于世界顶尖,要想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梵蒂国必然是第一选择,可这又与眼前的老人有什么关系?
在塞缪尔沉思之时,一只只暗蝶在空中起舞,若隐若现的弧度充斥着危险的气息,直到飞蝶成群,塞缪尔才注意到。
他看着眼前的梦幻场景,忽然掐着嗓子喊道:“杀戮,你是堕天使还是魔神?”
塞缪尔喉咙干哑,他忽然明悟,刚刚的那些名字皆来源于七十二魔神,而眼前的老人,极有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安朵斯……安朵斯在战场上屠戮的场景突如其来地在记忆中穿插,难道,他已经死了?
黑狼奔逸绝尘,一箭穿心,倒在人堆,风吹雨打,被埋葬,又被挖掘……
漆黑像噩梦一般笼罩在塞缪尔的身上,一切仿佛昨日又似乎从未发生,蚊虫的叮咬感随之而来,紧接着,这种压力数以千万倍地袭来,瞳孔倏尔鲜红。
“终究也还是背叛了吾主。”老人收回星盘,低声喃喃。
“你刻意将我引来是为了他?”一名妖异的女子骑着黑狼缓缓来到老者身前,左手持弓,右手拈着箭羽,正是塞缪尔噩梦中杀人如麻的安朵斯。
“是。”老人吃力地点了点头,刚刚的占星又让他苍老了几分,就连眼中光耀都黯淡了不少。
“你以为他成功继承了杀戮堕天使,就能打败我?”安朵斯不屑地切了切齿,“毕弗隆斯,你终究还是老了。”
“不,这…将…是个必…然结局,因为…杀你的,不会是堕…天使。”
老人面色如土,疙疙瘩瘩的,总算说完了话,最终晃了晃身体,倒在了数以千计的尸群中,或许,他不甘寂寞,这才寻来了许多人,同自己一道,共赴黄泉。
安朵斯没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牙印,夺人心魄。
她为老人默哀了几秒,毕竟大家同事一场,即使理念不同,也影响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毕竟在这个安详的“和平”时代,只有他们,才算是同一类人。
还未从哀悼中回神,一道黑影就蛮横地冲撞了过来,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斑驳的铠甲完全遮挡不住那充满野性的身体,可那人却完全不为所动,死死扣住安朵斯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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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牙齿朝着她的颈部探去,安朵斯像是失魂般丧失了反应能力,沸腾的魔血被贪婪地吮吸。
夸张地扭动脖子,一枚莲花吊坠露了出来,安朵斯猛地回神,她透过脸上的斑斑血迹认出了眼前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死于她箭下的塞缪尔。
怎么可能?
塞缪尔嶙峋的手指死死地掐着安朵斯的脖子,让她无力挣扎,只能瞪着眼睛看向不远处恐惧的黑狼。
黑狼感受到主人的召唤,终是克服了压力呼啸而来,身体撞击的同时,利爪还在塞缪尔身上留下了几道不浅的印记。
安朵斯乘此机会骑上黑狼,两根暴虐的羽箭脱弓腾飞,完整地贯穿了塞缪尔的腰腹。
塞缪尔猫着腰,好奇地摸了两下伤口后,直接将充满魔神气息的羽箭拔出,他迷恋地嗅了嗅箭头的猩气,朝着安朵斯贪婪地舔舐着嘴唇。
“啊~”
忽然,塞缪尔的身体剧烈抽搐间,一根黑色的骨翼从后背钻出,自由舞动,在冷风中猎猎作响,他耷拉着眼睛,看似麻木不仁,可嘴角扯开的细密裂缝暴露了他的悲痛。
塞缪尔伸出手在血夜中比划,像是贪婪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又仿佛小丑在招手。
看着塞缪尔疯癫的状态,安朵斯可算明白了,他现在的敌人只是自己,他需要战胜自己,得到杀戮堕天使的传承,而她,只不过是一份让他增加成功几率的养料罢了。
这可是真正的堕天使传承,也是唯一留下来的古神传承,比神圣帝国研发的天使基因层次上不知高出多少,现世成功的也只不过渺渺两人罢了,可是在塞缪尔这副失心疯的状态下,似乎唾手可得?
如此看来,想必毕弗隆斯也是死于塞缪尔之手,而不是因为占星。
安朵斯思考了许多,可始终没有逃跑,她已经活了太久了,如今却是借主上之手苟延残喘,没有太多生与死的感慨,或许随遇而安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侍魂妖蛆加上,混元太极莲?似乎是个不错的组合,往事如烟,孰是孰非,谁又说得准呢……
第三根骨翼蛮横地生长,塞缪尔忽然抬起了头,安朵斯笑了笑,她是一名战士,不可能束手就擒。
眨眼间,三根箭矢直击长空,却连塞缪尔衣边都没沾到,塞缪尔始终保持着高速移动,竟能与黑狼拼个旗鼓相当。
安朵斯一箭比一箭快,一箭比一箭狠,背后四张娇小的蝠翼文文莫莫,愈发凸显了安朵斯的英姿飒爽,双方都已经动了真格。
塞缪尔躲避羽箭的同时根本赶不上黑狼的速度,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再躲闪,而是径直冲锋。
他通过小幅度地侧身操作规避了致命伤害,随即一把将黑狼的头摁在了地上,紧跟着黑色的骨翼接连穿插,殷红的血流出,坚硬的头颅在堕天使的骨翼下显得极其脆弱。
这时候安朵斯展现了她老辣的战斗经验,向后腾飞的同时一根箭矢飞出,精准地刺入了她之前造成的伤口。
这一箭极为汹涌,直接透过了塞缪尔的身体扎在了地表,暗黑的魔气侵蚀着他的伤口,与此同时,另外两根骨翼将安朵斯完整的挂在了半空,像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僵持了一会儿,塞缪尔的眼睛褪去了猩红,将安朵斯扯到身前,舌头舔舐着她的面庞,忽然,一滴眼泪落下。
他知道吗?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又或者是不想知道,不敢知道,就像现在这样,凭着本能撕扯、吸吮便够了。
第四根…第五根…第六根……黑色的骨翼很快长全,细细的分支开始成长,交杂,环绕,好像,真的是翅膀的形状,就跟路西法的一样,只不过,他是白色,高贵而又让人厌恶的白色。
塞缪尔踉跄地走着,每一步都在回忆,记忆中那个高傲的青年,踏虚空而来,如帝王般指点江山。
索姆莱王国的子民同刍狗一般被他屠杀,莲花护卫队像纸片一样被吹倒、被掀飞,杰拉德叔叔的机动装甲同一个人偶般,任其摆布。
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实力的不足,但今后,他不再会是一个弱者,他会拼尽一切变得更强,更强!
狂风中,六只骨翼解发佯狂,旭日初升,一束阳光打在了塞缪尔惨白的脸上,他再出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无力地栽倒在地。
朦胧间,他的嘴角挂上了半抹微笑,或许梦里,一切如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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