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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宁市安宁县,位于洛东省北部,河洛平原与华北丘陵地带的交接处。地势平坦,交通发达,自古以来就是南北交通必经之路。安宁县驿马镇,据县志记载清代之前一直是官府的驿站,后来聚户成村,人烟渐稠,建国后成了乡镇政府所在地。
五里河村在驿马镇正南五里,是一个依河而建的小村落。据村里老人说,早年间这条河里出产一种鱼,形如柳叶,两腮发红,被称为“柳叶红”。因肉质肥美,鱼汤鲜香,成了当地官员孝敬皇城里达官贵族的上品。当地官府严禁私人捕捞此鱼,将捕捞任务交给几个鱼把头。而张姓祖上为躲避捻乱,从亳州一路逃难至此,因擅长捕鱼,被鱼把头留下做了长工。经过百年发展,早年间渔民为了活命而随意搭建凌乱破败的几间窝棚,慢慢演变成了现在几百户人家的村落。因其距驿站整五里,故而称为五里河村。
当年荫庇祖宗的大河如今变成一条死水沟。自从上游建了几个拦河坝,这条河里的水就变得时有时无。享誉一时的“柳叶红”早就绝了迹,只是偶尔在老人的回忆里出现。五里河的村民早已不再打鱼,这条大河的唯一作用,就是供种植棉花的村民们趁着丰水时节抽水浇地了。
虽然小麦玉米等口粮作物能吃饱肚子,但却换不来多少钱,而棉花的收益明显高了许多,所以绝大多数人家都把棉花作为主要农作物。
张清久就是当地广大棉农中的一员。
跟中国绝大多数普通农民一样,张清久把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耗费在田间地头,头顶星星脚踩月亮的辛苦劳作,为的就是让自己的两个孩子以后不再受自己这样的苦。
现在目标算是基本完成了。女儿虽然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就早早的工作嫁人,但跟女婿都在镇上的厂子里上班,基本算是脱离了庄稼地。而且女婿为人老实,勤劳肯干,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女儿做主,他们都小日子眼看越过越火。虽不会大富大贵,也不会让两边父母替他们操心。
女儿前几年生了个大胖小子,给女婿家填了个延续香火的男丁,喜得亲家上下把女儿当成功臣一样宠着。不论是从哪方面说,女儿这边,都没有让张清久挂念的地方了。
儿子张海强从小到大,都老实本分,不张扬不惹事,也从没让他们两口子操过什么心。顺顺当当的升学,顺顺当当的毕业,顺顺当当的参加工作。就像是地头上的野草,不经意之间就已经长大成人,独自去了洛州,成了城里人。
当儿子成了城里人,张清久这才意识到,负担来了。如果是在农村,儿子这个年纪,自己早就该把结婚用的房子准备好了。虽然现在宅基地有政策限制,但自家老屋这边地方宽敞,花个几万块钱,重建个二层小楼富富有余。就算手头不宽裕,跟亲戚本家的借一些,紧几年就能把事办成了。
可儿子是在洛州工作,将来找的媳妇肯定也是洛州城里的,人家怎么会相中你农村里的房子呢?原本这小子是在国营厂子里上班,还可以指望厂子里帮着解决婚房的问题,不过听说现在政策变了,国家已经取消福利分房了。就算是政策没变,这小子已经辞职了,去外面自己闯荡了,再好的政策他也享受不到了。
听说洛州的房子要一千多一平米,这还是位置偏僻地方的价格。一套小房子,杂七杂八的办下来,也要十几二十万。就算是自己不吃不喝,二十年也赚不出一套房子的钱。
当然,儿子说了,买房子不用家里操心,他要自己赚钱买。可这肯定是儿子为了给他两口子宽心说的大话,一个才工作四年的毛孩子,能养活的了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攒十几万的巨款吗?
刚摘完的棉花晾晒在门口,张清久偶尔翻弄一下,闲下来就整理棉籽,将棉籽上的短绒扯干净,晒干了卖给来村里的商贩。忙碌让他暂时忘了房子的烦恼。
院外响了几声汽车声喇叭,张清久诧异的抬起头,就看到儿子张海强拎着几个袋子进了门。
去年的国庆假期,张海强和韩琦一起去爬了泰山。也就是那次爬完泰山回到洛州,两人的关系才有了质的飞跃。
可惜现在韩琦远走海南,今年的国庆长假,张海强在洛州无所事事,回老家看望父母了。
“这么时候买的车?”张清久有些恼火,这个小子没个轻重缓急,钱怎么可以乱花,应该留着买房子才对。
“不是我买的,老板给我配的。”张海强明白父亲的意思,赶紧解释。
“公家的车,你能开回来吗?”张清久有点不信。
张海强咧嘴笑了,父亲就是这么传统,公私总是分的这么清楚,生怕沾点公家的光,就会犯多大的错误。
“早就没什么公家了,这是我老板给我的车,我随便开。油钱都是公司给出呢。”张海强又回去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搬进来,零零散散的堆在房门口,好大的一堆。
母亲闻声从外面回来,还没进门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堆成了堆,走过来拉着儿子的手端量了半天,嘴里不停的埋怨:“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我给你去买个烧鸡。”
驿马镇上的商户很多,但离村有五里远,村里虽然有两家小超市,但不卖烧鸡这样的奢侈品。
“我开车去,十分钟就能回来。中午跟我爸喝一杯。”张海强好久没去镇上了,那可是童年时期最向往的繁华地带啊。
“开那么快干嘛?安全第一。”张清久赶忙在旁边嘱咐。
“知道!”张海强欢快的答道。
驿马镇的变化不大,早年间的供销社现在成了副食品商店,门楣上的五角星还在,只是油漆剥落显得有些破败。旁边的大礼堂被人承包了,门厅被隔成两间,一间卖菜,一间卖猪头肉等熟食。这个大礼堂年代久远,以前是全镇人民开大会的地方,张海强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看过电影,看过唱戏,印象里是非常高大雄伟的建筑。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栋建筑,与周围杂七杂八的房子比并不显眼。
从熟食店买了烧鸡,称了些苦肠,又从隔壁买了些蔬菜,张海强拎着几个袋子准备开车离开,忽然想起母亲最爱吃猪耳朵,转身准备再回去买一个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喊他的名字。
“张海强?哎呀,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一个女孩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皮包。
“冯艳华?”张海强愣了一下,也叫出来对方的名字。这是他初中同班同学,高中的时候虽然同校,但并不同班。“你怎么在这里?”问完之后就觉得这是废话,冯艳华的家离这里只有几十米,她出现在这里太正常不过了。
“我刚准备给我爹买点下酒菜呢。”冯艳华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从升入高中,张海强就跟初中同学断了联系,本村的几个同学也只是春节拜年的时候遇到了打个招呼。至于外村的,即便是在高中校园里碰到,也只是相视一笑而已。等到上了大学参加工作,更是把这些同学都忘在脑后。好在这个冯艳华当年在班上算是模样漂亮的,家里条件比其他同学优越,穿衣打扮都比较惹人注目,留给他的印象还深刻一些,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想起她的名字。
“今天刚回来。给我爸买个烧鸡。”张海强抬起手里的袋子,示意了一下。
“我听说三号你们班聚会,你也参加吗?”冯艳华问。
高中同学聚会好像不止一次了,但张海强从没参加过。他各方面平庸,在班里属于路人角色,别人聚会也想不起通知他。现在冯艳华问起,这让他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我可能参加不了,三号我就得回洛州了。”其实他没打算三号就回去,但现在不得不这么说。
冯艳华像是看出了他在撒谎,笑了一下,说道:“你在洛州什么地方?我们单位经常组织我们去洛州学习,上次去就住在凌波大酒店。”
“你在什么单位?学习还住在凌波酒店?”凌波大酒店张海强知道,是洛州市有名的涉外四星级饭店,距离上次安利开介绍会的桃源酒店不远,算是洛州数得着的高档酒店了。
“我在安宁商业局。你有没有安宁投资的打算?有的话找我,给你优惠,也算帮我完成个任务。”冯艳华笑嘻嘻的说。
张海强也笑了,调侃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打工的,哪有这个本事?让我帮你完成任务,恐怕你得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一个白胖的年轻人从熟食店里出来,走到他俩身边,冲冯艳华说:“买好了,咱们走吧。”
冯艳华对张海强介绍说:“这是我对象,何志勇。”又给何志勇介绍了张海强,张海强连忙把右手提着的袋子转到左手,握住何志勇伸过来的手,连声说:“你好,你好。”
何志勇跟他握了手,淡淡的客套了一句,就转身对冯艳华说:“走吧,你爸妈都等着咱们呢。”
冯艳华对张海强说:“我留你个电话,三号他们聚会的时候,要是有通讯录的话,我帮你要一份。”
偶遇冯艳华,让张海强记忆深处的过往被重新翻起,那时的自己混沌愚鲁,整天没心没肺的快活自在,虽然吃穿用度没法跟现在比,但快乐的心情是现在不可比拟的。这么看来成长的标志就是学会了烦恼,为生活无着烦恼,为爱情无果烦恼,为事业无成烦恼,林林总总,就像广告里说的那样,总有一种烦恼适合你。即便是事业有成如罗亚平这样的老板,他们也有他们那个层面的烦恼,只是自己高度不够,体会不到罢了。
眼下的烦恼,就是父母对自己婚事溢于言表的着急和担忧。
26岁的年龄在城市里并不算大,但在农村,多数都已经有了孩子。在五里河村最大的张姓家族里,张海强是未婚青年里年纪最大的。几乎所有的同族长辈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孩子多大。当听他回答还没结婚时,他们往往哦的一声停住不问,但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分明多了几分怜悯。
在老辈人眼里,这个年纪连个女人都没混上,无疑是可怜的。村里的大龄男人找不到老婆,要么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要么是因为身体有某种缺陷,像张海强这样家里条件还行,人又没啥毛病却打光棍的,实在是少见。
这让张海强的父母在村里感觉抬不起头来。所以只要张海强在眼前,他们谈话的主题永远都是这件事。
“那个小韩姑娘怎么就散了?是不是你对她不好?”每次都是母亲先沉不住气。
“我不跟你说过了?她家里不同意,而且她公司派她去海南了,太远,所以就分开了。”张海强给父亲倒了杯酒,这是他特意从洛州带回来的瓷瓶洛州大曲,比玻璃瓶装的贵一倍。
“你们都处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能说分就分了?”母亲不理解。
“现在的年轻人,你以为是以前?”父亲接过母亲的话,刚准备说以前怎样,母亲截断他的话头:“你是不是又要说以前三队的那个女的?我跟你说这都是借口,是因为她想嫁,她要是不想嫁,你拿鞭子赶她也不嫁。”
这个故事张海强从小听父亲叨叨,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想笑,母亲又冲他说:“所以你说的这些也都是借口,还是小韩不想跟你。”
张海强端起酒杯,碰了父亲的酒杯一下,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对母亲说:“妈,我觉得我这方面特别随你,推理总结也是我的拿手好戏。”
母亲并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叹了口气,说:“是不是因为你没房子?”
父亲的酒杯停在嘴边,看着张海强,也问道:“洛州的房子现在多少钱?”
“不到两千。”
“那买一个得多少钱?”
“看面积吧,十五六万应该差不多。”
父亲端酒杯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这让张海强的心猛地疼了一下,刚醒转移话题,父亲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说:“以后别买这么好的酒,省着钱留着买房子。。。。。。”
母亲又截断他的话:“酒根本不用买,喝这玩意儿干嘛?把钱都留着买房子,要是怕留不住就给我,我帮你存着。你不小了,得学会过日子了。”
在父母眼里,自己儿子之所以找不到媳妇,唯一的原因就是没房子。只要解决了房子,其他都不是问题。
“按我现在的收入,明年我就能买了,你俩就别操心了好吗?”张海强宽慰父母。
母亲并没有被他这句话打动,望了眼自己的丈夫,从他的眼里,也看出丈夫并不相信儿子的话,是啊,你小子才工作几年,就能挣一套房子出来,这怕不是借着酒劲吹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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