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附近山上打猎,午时之前回来,不用刻意等我。”
“好的知道了先生,您放心去,注意安全!”
赤练云青点头,拉下斗笠,转身去向大山的方向。在这蒙蒙亮的天,连公鸡都未打鸣的时刻。
他走了以后黄杉秋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久,他不需要过多的睡眠,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只是他忘不了昨天灰偿箐趁着赤练云青不在时,悄悄叮嘱的一些话:
“孩子,他没对你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吧?……”
“没有灰伯,先生他,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他心里再三思量,想着虽然那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没有恶意,也没做什么实质性伤害自己的事,且最后那人承诺过,黄杉秋还是说出了〔没有〕这个词。
“当真?”
“当真灰伯。”
“是吗……那就好……”
“怎么了吗灰伯?为什么您突然拉我过来问话啊?还…还是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
黄杉秋不解,灰偿箐则让他压低声音,他环顾周围确定四下无人才慢慢开口。
“孩子,你,你可知〔赤练〕这个姓?”
灰偿箐的表情极为严肃,即使是老鼠的模样也压抑不住那种情绪。
“嗯,我好像以前听过……但印象的确不多了。这个姓氏怎么了吗灰伯?”
“孩子你听我说,这个姓氏,绝非常人能冠得起的!……根据我所知道的讯息,这种姓,只有赤练蛇一族才配使用,可怕的是赤练家族早在数万年前就绝迹消失。我不知道他一条蓝蛇跟那销声匿迹的赤练蛇族有什么交集,但此人实力绝不比寻常蛟龙水蟒差!我可以说现在天下七成以上的妖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灰偿箐的爪子都在颤抖,黄杉秋见状也不由得紧张,便把他抱起来,让他稍作休整。
“也就是说,他若真想动手,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他!的亏得他无心害我们,我也是趁着他不在才敢说……昨天提到〔昧崖〕的时候,他明显起了杀心,若他只身一人便罢,如果还是昧崖的人,那天下与之相敌的,就不是三成,是屈指可数了!”
“伯伯……为什么这么说……先生他,他……他真有这么可怕吗?”
“他可不可怕我不清楚,但他的主子却穷凶极恶!本性凶残冷血,视人类如蛆虫蝼蚁,连同胞都视作草芥!我早年有所耳闻,那昧崖的主儿只为了一块冷玉便放毒屠尽了一整座地脉山川,那里直到现在都不生任何草木!据说那妖王活了不下万年之久……传说见过他的人不是死无全尸,就是被收编入崖,再无自由。”
黄杉秋觉得嗓子喑哑,紧张地连呻吟都难以发出,灰偿箐说的这些唤醒了他忘记的古书内容,而昧崖之主,确有此人。
“……呼……呼……阿秋,我告诉你这些也不想吓到你,只是告诫你跟那个叫赤练云青的人保持距离,他的话你只当旁风……万不能过分相信!一定要小心他!”
“可灰伯,为什么…您只和我一个人说呢?蜜笙她们……”
“因为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阿秋!蜜笙她们只是嘴上不说,她们心里都明白一二,只有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他深记灰偿箐所说,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而赤练云青也说过,要用心去感受到底哪些人值得他用生命去信任。
现在想想,那是不是赤练在提醒他,自己不值得信任?
黄杉秋垂头叹气,这两天现实丢给他的问题太多了,他一时半会连头绪都理不清,但这是他不得不面临的问题,也是不能逃避的东西。所以不管花多久时间,他必须得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答案。
“什么是值得我信任的人……?”
“相处时能令人安心,能毫无顾忌无所保留,能互相吐露心声共赴山河,能放心把后背交付出去,便是你值得信任的人。”
“元逍?”
一身金褐色的少女不知何时走到身旁,琥珀的纹理精致细腻的遍布在她的皮肤之下,不仔细看,也跟寻常人的血管无异。
见她起早,黄杉秋还未开口问好,元逍便阻止他做见外的事,随后女孩用深沉的口吻同他讲,讲他一直苦恼的事情。
“虽说他有恩于我们,但他确实难加信任。也许他对我们没有恶意,但,谁也不敢做这个保证。”
“那他是坏人吗?”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坏,人分善恶,妖也一样,但有时你认为的善良也会成为推你掉下悬崖的罪恶。这个人,可说是淋漓尽致表现了这个道理。”
“亦正亦邪,滴水不漏。”
泉儿也走了出来,附和元逍的观点。
“没错,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避免和他冲突,虽然不知道他找阿悯究竟所为何事,有没有坏心思,但也就阿悯回来才能平息,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元逍,他要是对道长做什么,我们怎么办。”
“那就和他拼命,死也要咬下来他一块肉。”
元逍扎好袖口绑起裙边,弯腰扛起扁担木桶出门挑水,而泉儿也继她的动作,扛起锄头准备替农田犁地,黄杉秋对于她们的行为理解的也不透彻,见状,也想准备去干活却被泉儿叫住。
“慢着…阿秋。”
“怎么了?泉儿姐姐?”
泉儿握了握锄头柄,思量片刻,道:
“阿秋只管相信自己的心就好,你的心能帮你指向你值得去信的人,阿悯说过了,心是不会骗人的。”
“……我记住了,姐姐。”
他只能用心记下,不多时,阡陌间传来公鸡的打鸣声,天也见白,忙了一晚上的蜜笙也爬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好好迎接新的一天。
“嗯?阿秋,泉儿元逍她们呢?云青叔叔又哪里去了?”
黄杉秋放下手里的择到一半的菜,告诉她:
“她们都去干活了,先生他上山打猎了,说正午前回来,不必刻意等他。”
话音刚落,元逍挑着满满两桶水回来了,只见少女随意一甩肩臂,两桶水稳稳的倒入院子内的水缸,一滴都没撒。
“元逍!你回来啦!”
元逍点头,从腰间拿出一把鲜艳的野花,递给蜜笙。
“早饭,你快点吃,一会不新鲜了。”
一见花蜜笙两眼放光,应了句谢谢便接过来闻嗅。她是蝶妖,虽不用尽是但对鲜花还是有需求的,隔三差五就要〔进食〕,为无花的冬日做准备。
“嗯~真香~这些野雏菊真不错,谢谢元逍!”
“行啦,我照顾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赶快收拾好起来帮忙,说不定阿悯他今天就回来了,别让他看到我们懒懒散散不成方圆的样子,多不像话。”
“嘿嘿,我知道啦,我这就去河边洗衣服~”
蜜笙布置好了花便提着竹篮洗衣服去了。其实在这一年里他们加起来四个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不是义务,不是被迫,反而更多的是一种自愿,一种开心。以这种方式回馈那个人的陪伴和拯救,才能让他们赤诚的心得以安放。
羊知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百态如是,况为妖灵。
“阿秋,炒菜的时候记得叫泉儿,让她帮你控火,别再烧着尾巴了。我去院子外看看有没有杂草要拔。”
“好的!”
元逍刚走出去几步远,又原地退了回来,黄杉秋纳闷还没等问就见元逍手里像搬米袋一样往上提着一个东西,还毛茸茸的,个头不小……
“元逍姐姐…?”
她又退了几步,黄杉秋看清了她提着的是一头野猪的蹄子,再退几步,便是头戴斗笠的赤练云青。
“啊,先生回来了……”
元逍默默看了一下他,对黄杉秋说。
“阿秋,过来帮下忙。”
黄杉秋应了声好,跑去厨房拿刀具,不一会泉儿也闻声赶来,加入到处理猎物的行列中。
“这可真不小呢。”
三低一高四个人围在野猪旁边,作为猎物,它自然已经死了,野猪的屁股和背部有两支箭矢,而致命伤则是那道脖子上蟒蛇绞杀那般的勒痕。
“先生你该不是直接变成真身把这大猪拖回来的吧……”
“莫要担心,只是简单的猎物,徒手还是扛得动的。”
几小只看看面色不改平静斐然的赤练云青,扭头又齐齐盯住地上硕大无比的肥野猪,心里那叫一个复杂。
虽说他是个大妖吧,也颇有几分侠客味儿,但这副身长玉立蹁跹公子的模样真的很难联想到他徒手扛大野猪的画面。
“嗯,我是见识过先生鞭法的,犀利的紧…可是这箭的位置,也太……”
也太门外汉了,完美避开了所有要害,和那瞬息万变的鞭法比起来真的天壤之别。
“弓箭是我最不擅长的兵器,早年我也改正过,十年也没丝毫长进,就弃了。”
赤练云青将包好的弓与矢放到木桌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这不是借口,且可能与我的旧伤有关,我的手筋受过伤,这方面的天赋也奇差。尽管有关弓箭的所有常识用法我都知晓,奈何一上手就偏离靶子。白费了小友替我准备的弓箭,如此这般,见笑了。”
“没关系的云青先生,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嘛…”
“不,真的十分抱歉。”
“好了先生我们不谈弓箭的事了!我,我们还没处理过这么大的猎物,您教教我们吧!”
转移话题也是曾知悯教过的实用技巧。赤练云青这种有点死的性格怎样都让他们有些〔于心不忍〕,这也是个很好的办法,不但成功引开了矛头,还有幸见识了一场技艺精湛的解猪大宴。
“毛皮这样剥最完整,猪血不要浪费,余下的内脏我待会帮你们处理。”
“嗯嗯嗯!”
“猪肉顺着骨架的走势剔除,猪骨可以熬汤,我帮你们用妖力冻住,能保存的久一些。”
“嗯嗯嗯!”
他转身洗掉手上的血水,挽袖的刹那手腕内侧两道突兀的疤痕便露了出来,自然是他说的旧伤。虽然疤痕是愈合后的产物,但人们在看到它的那一刻还是会想到当初这个人得有多疼。
这伤痕盯得久了,就不知道该干嘛了。还是赤练云青先一步盛好做饭用的野猪肉,走进了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元逍姐姐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额,好像先生他才是客吧,我们放着他自己做菜真的行吗?……”
“云青先生!等等你不用亲自做饭!我们来帮你!”
院子里乱哄哄一片,三个小东西急急忙忙撺掇着进了厨房。结果仍旧是赤练云青一个人做了午饭,虽然有失待客之道,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手艺讲真不错,是从未品尝过的风味,洗完衣服回来的蜜笙也是赞不绝口。茶余饭后的赤练似乎也没那么的不近人情,甚至在谈论哪出胜地的景色有多美时,还会露出微微一丝笑意。
尽管他是怎样的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他待人真的有用真情。待在他身边,起码只是现在,也格外让人放松身心。
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或许跟他的气质有关,黄杉秋悄悄盯着他,反复着对比昨天的他和现在的他,终究是不知道他值不值得信任,可是他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他,希望赤练云青只是奇怪而已,从这两天的相处,由简入深,他的为人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有君子风范。
“赤练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他放下碗筷,认真的看着他。
“什么事。”
赤练也停下筷子,女孩们也纷纷看了过来。
“赤练先生,一直都在设法救自己的主君对么?”
赤练没有回避,只简单的一个字。
“是。”
“那您的主君对你一定很好吧,他是个什么样的妖王,让你这样优秀的人都臣服于他?”
“他不需要对我多好。他对我而言就是一种信仰,是我的主,我的方向。我效忠他,并为他献出我全部的力量和忠诚,这便是我们间最恰当的关系。”
赤练云青喝了口茶水,湖绿色的眼睛像是追忆遥远的曾经。
“我只求能傍他身侧替他护法,其余一概不求。这次前来也是为了找你们的师父〔求药〕,就现在而论,现在的天下,只有他,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求药?”
“心病之药,也是万物纠缠起源的解码,换句话说便是违背逆天之事的解决方法,被我们执念过深的妖称为〔药〕,每一个万年期世上只会出现一位人身〔圣仙〕,他掌知着天下所有的因果,就是所有的〔药〕,而那个〔圣仙〕便是你师父。”
赤练长舒一口气,尾音里不难听出倦意。
“这是我现下唯一的办法,你们师父隐居在此也是避世不想被打扰,此行我只为一个结果,若是求得〔药〕来,我会用我往后一生答谢。”
他说得视死如归,语气格外肃穆,几个孩子面面相觑,竟是同样感受到了赤练云青心底的悲戚。显然,眼前这个蛇妖十分在乎他口中的主人。
“若是您,求不到呢?”
鬼使神差的黄杉秋就问出来了,也是把元逍等人吓了一跳,都放下筷子使眼色,觉得他这样问太唐突,而对面的人则用流云样的语气回话。
“求不到,那就陪他一起下去,若是下不去,就带着他的抱负走下去,直到我倒下,连时间也成为永恒的那天。”
〔时间也成为永恒〕?
同样是他理解不了的话语,同样出自一个人之口,却是天差地别的感触。在黄杉秋心里,以其现在的心智还思考不了太多复杂的东西,这些大人才有的词汇也非寻常提及,但他从赤练云青这里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样他唯一可以有浅存理解的东西:一个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当真可以高于一切吗。
黄杉秋暗暗思量,手心也随之攥紧,他很肯定,如果问赤练云青,他一定会说:会的。
只能记在心头,他不是没读过书中各朝各代的忠义之士,也就很自然的把赤练也归于他们之中。后来,他们相安无事的度过了接下来的一天,可不管干什么,院子里好像失去了些往日的生机,直到翌日上午,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回归道观,才有了转变。
“阿悯!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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