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年，大部分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有的只是细微的差别。

是的，一年的时间对一个年轻的人类男子来说刻不下什么痕迹，对于一个狐妖更甚，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共存了一年，并不觉得这时间快或者慢，在此期间，当初懵懂无知的小狐狸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妖道！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今天一定要拆了你这破庙！”

不远处听到了老熟人的叫嚣，虽然已经比去年来闹事的频率少了很多，但只要一到非农事的季节，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哼。”

树上阴翳中藏着几个影子，正一脸不屑的看着慢慢靠近的人。

“老大，听村里人说，那臭道士今儿下山替人做法事去了不在家，正好方便我们动手！”

“好！待会儿都听我的，一把火点上，让他以后睡大街！”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坏主意，离曾知悯的别院只有几步之遥时，还是清早的天空猛然暗了下来，就像被泼墨浸透的白纸，就像天上太阳的火光瞬间熄灭——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着这一众心怀不轨之人，纵使那门槛就在前面，他们也寸步难行。

“什么，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天黑了！！”

“大……大哥，我害怕……！是，是不是有鬼啊？！”

“胡，胡扯！！大，大白天的，哪儿来的鬼！！”

〔哪儿来的鬼〕刚说完，漆黑的环境中刷的一下腾起无数青蓝色的浮火，它们蹁跹舞动，一上一下围绕着几个人的四周，如同被赋予生命一般，甚至在被它们接近时，还能听见阴鸷的嬉戏声。

〔嘻嘻……嘻嘻嘻……〕

〔嘻嘻……短命鬼……短命鬼……〕

〔短命鬼……纳命来……你给命……我投胎……忘川下……熟识来……孤魂野鬼无人拜！……妻儿跑……爷娘卖……众叛亲离报应在！〕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尖锐的无数重叠在一起唱出的尖锐歌谣让里面几个人当场就被吓得尿了裤子，他们下意识挤在一起却又因触碰到他人的身体被吓得面如土色。可那些鬼火似乎不想放过他们，跳跃的更加猖狂。

〔嘻嘻嘻……短命鬼！得罪谁不好，得罪狐大仙！……〕

〔嘻嘻嘻……短命鬼，狐仙吃人不吐骨……吃下去的人魂儿都烂进土！！〕

〔嘻嘻嘻，你们让他生气了……就用身上的肉偿债吧……〕

鬼火疯狂的涌动着，随着他们惊惶的哭嚎发出更加疯狂的刺耳噪声，最后，一只由青黑色火焰组成的巨大狐狸缓缓从隐秘的黑境里走出，他的身后，舞动的九条巨大狐尾，每一条都掀起无数的骷髅残骸。

〔本仙的地盘……区区凡人也敢造次！！〕

让人生畏的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传来，它一跺前爪，扬起满天沙尘。

〔再敢出现在本仙面前，本仙就让尔尝尝九障业火的滋味！滚出去！！〕

“啊啊啊啊！！！有鬼！！鬼！！”

巨大的黑色狐狸咆哮着，吓跑了一开始信誓旦旦的人，好像他们的号哭声从一开始就该如此动听解气。

“阿秋你真厉害！这么容易就把他们吓跑了！”

蜜笙从树上跳下来，朝那黑色的大狐狸高声喝彩。

“嗯，真解气，对那些臭虫就该用点手段！”

元逍和泉儿也从树上下来，并收拢了自己妖气凝结成的巨大屏障。屏障散去的刹那，黑色的大狐狸消散，变成了黄橙橙的小狐妖。

“他们那是罪有应得，做坏事就是要受罚。”

黄杉秋眉心发蹙，一甩袖子，有些大人的模样，好不叫一个耐人寻味。

“真不晓得阿悯怎么想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经地义，明明是他教我的……自己却受气。”

黄杉秋越想越觉得愤懑，一把摇开曾知悯给他的扇子给自己降温。这一年里这扇子他从不离手，无论干什么都揣在怀里。

“就是就是！阿悯天天念叨我们要做好事，当好妖怪，但那也得分人！碰上这些家伙，凭什么要我们给好脸色啊？真是的！”

蜜笙从怀里掏出一个野果，递给黄杉秋，小东西拿过来狠狠咬了一口，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不过一码归一码，阿秋你真的长进了，一年前你明明什么都不懂，现在居然学会幻术了，连狐火也有了，真了不起啊。”

元逍替他高兴，黄杉秋虽然妖力弱小不够庞大，但已经能支撑起方才程度的幻术，只要她们为他提供足够的妖气作为屏障，那么黄杉秋现在的幻术就能以此为原基并借此将幻象映射其中，这可以说是没有缺陷的，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触觉，都能做到以假乱真。

“那都是阿悯的功劳，我自己以前，是不可能学会这些东西的，虽然很意外，但到底怎么学会的，狐火又是怎么出来的……我，的确不清楚……不过也是好事吧，以后冬天阿悯生火就容易多了！”

黄杉秋边啃果子边看自己的折扇，细长的眉毛不由自主的皱成一团。

“嗯……不过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呢……阿悯说，这把忘凝扇子还可以获得一种能力的，都是我太笨了。”

“不笨不笨！阿秋可聪明了，冰雪聪明！想当初道长说他也是用了十年才让忘凝习法的哪！你这才跟着道长一年耶，急什么呢？就算道长他是人类，跟我们不一样，但还是能陪你度过今后的……”

〔彭。〕

蜜笙口中的话戛然而止，是泉儿默默地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元逍也是瞪了她一眼，意识到祸从口出的蜜笙瞬间闭嘴收声。

“咳嗯……”

面对突如其来的安静，黄杉秋不予理解。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今后的什么呀，阿悯怎么了？”

“没没没，没什么阿秋！我是说，阿悯是大人，我们是小孩子，所以不一样，大人嘛，要忙很多事的，所以除去那些正事，陪，陪我们的时间就要打折扣了嘛，哈哈哈哈……”

她们心里都明白，黄杉秋依然分不清人与妖的界限，曾知悯作为人，寿命自然不比他们，显然黄杉秋不知道这点，如果让他知道，他最喜欢的阿悯会先一步老死，那真的是一件残酷无比的事了。毕竟，她们都不想让这个小狐妖难过。

“这样啊……没关系的，我理解阿悯，我会听话，等他回家，绝不给他添麻烦，放心吧。”

黄杉秋乖巧的眯眼笑笑，拿起门口放置的扫把，打扫起庭院来。

“阿悯回家之前要好好扫干净，他那么忙了，我也要帮忙才对。”

姐妹三人互相看看彼此，都不做声，只是也干起了活，心里各自有了定数。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迟早要面对的。

“好了，这样就完成啦！里里外外都扫过一遍了，阿悯回来就不用再受累了。”

黄杉秋放好簸箕和扫把，拍拍手掌，三姐妹也做好了手头工作，就在这时，熟悉的小土包从地面上隆起，不用说，肯定是遁地的大田鼠，灰偿箐。

“孩子们，几天不见，想我了吗？”

“灰伯！”

几个小东西抱上去，搂住毛茸茸的大田鼠，表达这几天的思念与对他的喜爱。

“灰伯您来得好，刚才那几个泼皮又来闹事，多亏了阿秋才顺利摆平呢！您坐下，听我们慢慢道来！”

蜜笙兴致勃勃的跟灰偿箐讲述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听后自然是频频点头，一边摸着胡须一边叫好，想着也为曾知悯出了一口气。

“不过……你们吓唬他们的时候，没做得太过分吧？怕就怕，他们还会来，甚至可能找人……”

“没事啦灰伯！有我们在，他们怎样都别想进来！”

“算啦……希望如此，小悯那孩子去哪了？都快晌午了还不回来吗？”

“阿悯说，他今天有三家的法事要做，一家祭祖，一家往生，还有一家除妖，中间还有路程，所以今天可能回不来，放心吧，灰伯，阿悯那么厉害，不会有问题的。”

黄杉秋补充，灰偿箐点头，可就是这个节骨眼上，他的鼠耳竖了起来，黑豆一样的眼睛瞪得溜圆——远处的土地上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人很多，声音也很凌乱，但都是往这个方向靠拢，他当即便得知大事不好，想带着四个娃娃遁地藏好。

“有人来了！你们快躲起来！不能被他们看见！”

姐妹三个被他一把捞住可唯独黄杉秋怎么都不肯躲起来，恰好他又是这之中模样最像人类的存在，小帽兜和衣服完美的遮住了他的狐妖特征，硬是卡在最后的关头，溜出了灰偿箐的手心。

灰偿箐想带他一起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带三姐妹潜入了地下，替地面上的黄杉秋悬着心。

“王麻子，都说你几次了，小悯他人好的很！哪里有什么狐狸精什么妖怪？还有刘刺儿，李晌，你们都别太过分了，你们自己找麻烦就算了，这次还把父老乡亲都叫来，还叫了另一位道长来，真不嫌丢人现眼啊？！”

地底下的几个妖认得这个声音，这是附近的村长，平日里也对曾知悯比较照顾，听他的意思，又是那几个人带头作妖，而且似乎，找了别的帮手。

“没有啊村长！俺们看得清清楚楚，好家伙！那么大一只狐狸，黑狐！！都快赶上头牛了！就在那个臭道士家门口看见的，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肯定家里养着那狐妖！它，它才给他看门！”

“是啊村长，王哥说的对啊！这下请来了陆道长，肯定能让他当众现形！证明我们是对的，他曾知悯就是个妖道！”

“呸！后生蛋子乱扯皮！小悯他是什么人啊，他师父是什么人啊？他师父生前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清楚！小悯是好孩子，你们莫血口喷人！”

身后的人群也嘈杂起来，都是窃窃私语，但大多数都是持村长的观点，毕竟三个人在村里的口碑一向不好，要不是他们执意拉人上来，估计不会有人理。

“欸，村长您不能这么说，陆道长已经在这儿了，他家有没有妖怪让道长一查便可！”

“哼，要是没有妖怪，我就是为了小悯师父也要替他向你们出这口气！”

大致上听到的就是这些东西，果不其然那三个人找了帮手，就在几个人在地下干着急时，地面上传来了院门打开的声音。

“行村长，咱们走着瞧，欸陆道长您里面请……哈？”

一众村民纷纷停下，只看那几步之隔曾知悯庙宇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玉面玲珑的金眸小童平稳的走了出来，他的头发一如他的眼眸，都是灿烂无比的金色。

他一走出来，就让所有人闭了口，因为他面不带笑没有明显的情绪，又是周身围绕一股出世的不凡之气，五官清秀也惊为天人，第一眼看见，说是看仙童下凡都不为过。

“……小孩儿，你是哪个？”

其中一个带头闹事的人问他，而他，则是有条不紊的这样回话。

“我师父下山除妖去了，最起码也要后天才能回来，我们道观现在不接委任，如果要给老君上香，就里面请，如果不是，那么各位就请回吧。”

他默然的伸出半臂，示意人请回，他的措辞没有丝毫的破绽，一切显得那样自然，仿佛本来他就是曾知悯的弟子。

“你是那妖道的徒弟？！他什么时候有徒弟了？！”

“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师徒亦是。施主莫要羞辱恩师，您若再对恩师无礼，我保不定不会对您怎样。”

黄杉秋轻轻看了他一下，就是这一下，竟让人觉得背脊有些发寒。

“……去去去，你个小娃娃知道什么！说话这么凶，跟你师父一个德行……大人办事没你小孩儿的事！闪一边去！唉陆道长您里面请……哎呀！！”

是他的惨叫，原来是黄杉秋掷出忘凝狠狠砸了一下他的手背，那处皮肤迅速发红肿起，在教训他的同时，逼退了他好几步，愣是不让他靠近半步曾知悯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