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节课,他都低着头默不作声,他很确信自己绝对没认错,怀里的忘凝扇不止一次异动惊促,他就是找到了那个人的转世。
曾知悯被安排坐在他前几排的位置,只要他黄杉秋稍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只不过,他这节课,并没有任何举动,连问题都不起来回答,安静的不像话。
旁人看来他就像睡了一节课一样,但黄杉秋不是上课会睡觉的学生,他们下意识以为是他前天没休息好也就没特意叨扰他,因为最后几排的缘故,老师也没太在意,也就任由黄杉秋偶尔“放纵”这么一回。
“好了同学们,下课。”
铃声响起,老师起身离去。教室里闲聊的声音就多了,特别是曾知悯和黄杉秋这两小堆地方,聚满了人。
“唉,老黄?醒醒,醒醒!下课啦!”
一个穿着蓝白条外套的男生摇了摇趴在桌子上的黄杉秋,那人一头黄澄澄的头发趴地稀乱,起来以后,愣是像顶着一个鸡窝一样。
“嗯……咋子嘛?下课咯?……”
黄杉秋装作刚睡醒一样,原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金色眼睛上的泪花。
“哈欠~啊……这节课讲啥了呀?……”
“你还问呢,你睡了一节课!从人家转校生来了以后你就开始睡!怎么叫都不醒……”
“啥?转校生?……”
黄杉秋把耳朵伸过去,好听清楚人家说什么,同时,金色的眼睛又张开了些许。
“哎呀!转校生!那个姓曾的!你不是忘了吧?!”
男生这句话说的格外大声,黄杉秋一下子就清醒了,刷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
“呀,对头噻,我怎么睡了一节课呢?我应该好好跟新同学打个招呼啊。”
“可不是吧!你还好意思说!”
“呀呀呀……这可不行,我是书记理应照顾好班上的同学……不行,我这就去。”
他抖了抖身体,理了理头发,迅速解决自己形象上的问题,只见书记小脸一扬,小嘴一翘,迈开修长笔直的腿就踏了出去,那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和新来的同学做一个友好的自我介绍。
“同学,你好呀!”
黄杉秋一手请放在曾知悯的桌上,一手随意的搭在自己的腰上,用儒雅随和的音色向他问好。
“嗯,你好……”
曾知悯有些不知所措,应该是有些懵懂,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位突然出现向他问候的同学。
“你是叫曾知悯对吧?我是班上的书记,平常班里大大小小的事如果有不懂得一定记得问我,我会一一告诉你的。”
黄杉秋对他笑了,很浅很浅的一个微笑,友善而温和,却与他平时的笑容有着本根的天壤之别。
“呃,谢谢你,我,我知道了,书记……”
“哦对了,瞧我这记性,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黄杉秋,黄山的黄,杉树的杉,秋天的秋,欢迎来我们班,也很高兴认识你,曾知悯同学。”
“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黄书记。”
曾知悯对他颔首,表情也逐渐自然,在弄明白黄杉秋想干什么之后,他表现出出尘的宁静和友好。
“这么叫多见外啊,我很喜欢别人直接用名字称呼我,他们都喊我杉秋,如果曾同学愿意,以后也可以这么叫。”
黄杉秋一改姿势轻轻坐在曾知悯面前的课桌上,对方抬起头看他,并回予一个淡泊而明志的微笑。
“嗯,我记住了,那以后,我也这样喊你啦,杉秋同学。”
“啪嗒!”
精致纤细的咖啡勺一不留神从手里脱落,暖棕色的液体溅上雪白桌布上的盖板玻璃,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你怎么了?”
“十分抱歉狄先生!我这就擦干净!”
狄冉递给他一旁的纸巾盒,浮月随即抽出几片擦拭起桌子,慌忙之中,他雪色的头发也变得有些乱。
狄冉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眼里出现一抹担忧,因为浮月平常不是这样,也绝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问题,从最开始两人见面之后,狄冉就隐约察觉浮月今天有点不大一样,既力不从心,又应接不暇,精神状态也很恍惚,还总是走神,望着某一个地方发愣。
等到浮月擦完咖啡渍以后,他也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重重坐回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对不起狄先生……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狄冉见他难受的扶着额头,告诉他不用道歉,还递给他一杯温水,同时示意他先发下书本笔记的东西,让他休息一下。
“浮月,你是身体不舒服吗?如果身体抱恙,我这就开车送你去医院看一看。”
“不用了狄先生……我,我这几天一直这样,虽然这几天都有些晃神无力,但以前也有同样的经历,问题不大没必要去的,放心好了。”
“那你现在这样你弟弟他知道吗?”
“说实在的狄先生,我不太想让我弟弟知道,就一直瞒着……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几天就能好,用不着再拉一个人替我担心……”
他话音刚落就又咳了起来,狄冉见状即刻离席去到他跟前帮他抚顺后背,说来也怪,他帮浮月拍了一会后,浮月也就慢慢不咳嗽了。
“浮月你听我的话,还是去医院看一看吧,现在天凉了很容易生病,别拖久了耽误治疗时间。”
“真的不用狄先生,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的,其实早先还有更严重的状况,现在这点不算什么。”
浮月扭头见碧翠色的眉眼里满是担心与顾虑,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无碍。
“你看,真的没事!所以别担心了狄先生,我肯定没事!”
先不管对方怎么想,浮月必须找理由搪塞过去,再怎么说也是羽龙,他可不能去人类的医院,因为他害怕一拍片医生护士们看到的是跟人类不一样的内脏排列位置反而会吓出病来。
狄冉不说话,看浮月坚持也不再多言。最后他坐回去,清理了一下桌面,右耳上的竹叶吊片轻轻摇晃。
“也好。方便告诉我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嗯……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吧。”
正是一星期以前他们开宴会之后开始的。
“我知道了。”
狄冉拿出一本《摆渡人》,轻轻打开第一页,眼眸低垂,声线柔缓。
“今天就不用学习了,你好好休息,我念书给你听。”
“善,然也。”
哪知浮月双手交叉应声作答,那虹膜里闪过一抹透露着寒光的颜色,他的语气一瞬间也变了味,有点森然,没了以往那种热情和温度。
“你说什么?”
狄冉有些诧异,不过恰巧他抬头的时候那种陌生的颜色便从浮月眼里消失,重新成为紫水晶一样清澈见底。
“啊……没什么啊狄先生,我说「好啊」,您继续您继续!”
狄冉皱眉,不过他还是开始用标准温和的普通话念起了故事,但是这个过程里发生的一些事情让这个男人的心里蒙上一层不可逆转阴翳。
「同一时刻,黄杉秋学校内。」
“哇~狐狸好可爱啊,叫声又细模样也可爱,还有大尾巴真是萌死了!”
“唉?你不说我以前还没注意,现在这么一看,还真是可爱呢!”
黄杉秋在校园里溜达,耳朵边传来女同学看视频时的感慨声和粉红泡泡的声音,虽说偷听别人的谈话不好,但他也是一个作为妖的非人类,听觉长一点也不过分。虽然他挺感谢女孩们夸狐狸可爱,但他本人作为一只资深老狐狸并不觉得自己的本相有多可爱多讨喜啊。
“唉,女孩子嘛,看到什么都觉得可爱喽~”
他嗅了嗅空气,本来他是打算跟着曾知悯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丢了,而且曾知悯的气味好像本身就很淡,现在课间人又多,想找都困难。
正当他有点困顿时,他想到了最简单的法子,如果不出意外,绝对能很快找到那个人。
“唉,你看那个人,居然坐在草丛落叶堆上看书……”
“可不是嘛,看就看嘛,干嘛躲到灌木丛里面,难不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书吗?光天化日的……”
“嘘!你俩可小声点!”
“怎么啦?我说错了吗难道!”
“哎呀听我的别讲话了!我听小道消息说,他家里是混黑社会的,你这么骂他是不想活了吗?!”
“啊!?真的假的,你不早说!走走走……离他远点……”
三四个人步履匆忙的跑掉,恰好曾知悯看完了一页英文原本的《物种起源》,正好翻下一页。刚才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他自然是全听到了,只是默不作声而已。
他就是有点奇怪,消息是怎么传开的,明明他都已经是第三次转校了。除此之外,心如止水。
没错,如传言所说,他曾知悯上三代都是盘踞一方的特殊团伙,也就是俗话说的黑社会。祖父辈单传,同样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但父系家族的血他似乎没继承到,年幼时第一次对家里是做什么的事有了了解之后,曾知悯便有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离家出走的经历,因为母亲去世前教育过他,一定要做个好人,所以在知道父亲的身份后就一直憎厌他。于是在被父亲找回家后,父子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那时候八岁的曾知悯人长得不大骨气倒不小,差点当着他老爹的面成功割喉自杀,但还是被及时制止了。
最后拗不过他的父亲只能把他送到某座山上的道观里拜师学艺潜心静气修行,学习武术,并强迫他立下承诺,十年之后必须回家继承衣钵,否则就把自己妻子,也就是曾知悯母亲的坟墓迁移到他不知道的地方,让他永远也找不到。
年少的曾知悯哪能容忍母亲的坟墓被随意作践,于是就答应了。
当下他曾知悯已经长大成人,十年之约早已逾期,可曾知悯这些年在山上学得的好习惯可不是回家一朝一夕就能磨灭的。他爸爸越是让他子承父业当黑社会,他就越是仙风道骨,厚德流芳,越是让他狠辣生戾,他为人也就越谦逊知节,厚德载物,下山以后的他脾气也绵和了很多,但唯独对父亲,就算面带微笑也是相反的意思。反正无论干什么,只要是他父亲让他干得事,只要不是什么好事曾知悯永远都和他反着干,而且现在他学了一身道家的思学武艺,也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向良的立场,想毫发无损的抓住他着实很困难。
还记得那时候曾知悯下山第一次回家,对父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时,中年男人的脸以神鬼莫测的速度来了个大转变。男人大骂他逆子,却也因为儿子大了而下不去手。
“我就是不做,可您又能拿我怎么办呢?而且这地儿也不自在,要不我还是回山上打坐练功吧?正好您也不用看见我也讨个清闲,您意下如何呢?”
当时曾知悯是用贱贱的语气笑着说完这句话的,并用一个漂亮的揽雀尾接下了老爹丢过来的烟灰缸,最后溜之大吉。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他眉目如镜,不在意凡尘琐事一样,无视了外界所有无用的声音,继续看他手里的书。
“窸窸窣窣……”
“嗯?”
曾知悯抬头留意身旁的冬青丛,低矮的绿化植物不知道为何没有缘由的开始抖动并发出声响,正当他准备起身查看,突然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
“嗯……呜呜……嘤嘤……”
曾知悯瞪大一双杏眼,不可思议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生物。本来他以为,也就是校园里栖息的普通猫猫狗狗,可从这里面钻出来的,却不是那么普通的东西。
这是一只狐狸,没错,就是狐狸。通体银杏黄,身形流畅轻盈优美,只有四爪四脚是透着橙的深棕,阳光下闪耀着温暖耀眼的金,不得不说它的皮毛简直好到爆炸,细腻柔软油光水滑不说,一条更为粗大厚实的白尖儿狐尾足够吸引人所有的注意力。小狐狸很可爱,也特别漂亮,一对铂金色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似乎像在笑一样。
“嘤嘤嘤~”
那小狐狸原地坐下眼巴巴看着他,仰着小脑袋嘴里哼哼唧唧,一条大尾巴摇来摇去,好像在对他撒娇。
“学校里怎么会有狐狸呢……”
曾知悯诧异,但疑惑的同时并不耽误他被这只可爱小动物的模样吸引,扎马尾的青年放下书本,把双手绕过膝盖,极为温和地问这只意外来客。
“小狐狸,你是从哪里来的,我认识你吗?”
曾知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特别喜欢它,当然了,市里的学校校园内应该不可能出现狐狸这种动物,那么就只可能是哪个学生偷偷养起来的,结果不小心让它偷跑出来了。
“嘤嘤嘤,嘤嘤嘤~嗯唔~”
谁料小狐狸直接凑了过来,低头用自己的头去蹭他的手心,那意思感觉是让曾知悯摸摸他一样,曾知悯从小就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自然遇到这种机会是不会放过的。
“哈哈……你可真亲近人类啊!就不怕我伤害你吗小笨蛋~”
小狐狸更加用力的蹭他,甚至直接钻到他的怀里高兴的扑腾,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他,当然也允许曾知悯随意触摸它的皮毛,看样子应该是十分喜欢他并信任他的。
不知为何,曾知悯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句不知道是谁说过的话。
“我相信你不会的。”
“……也不知道你这小家伙啊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如果是别人养的就麻烦了,你家主人得多担心你啊。”
“嘤嘤嘤!”
他抱住它并给这狐狸顺毛,不过在理顺它右后腿毛皮的时候,发现它那里似乎有一个伤疤,而且看样子还不小,只是盖在毛发之下没有显现。
“……这,这是捕兽夹的痕迹吧,不过腿最后保住了啊。小狐狸,你究竟经历过什么啊。”
“呜呜呜!……嘤嘤嘤嘤……!”
小东西的声音立马高亢不少,眼睛里顿时亮晶晶闪着水光,一个劲扑向曾知悯,好像是在向他诉苦这道伤疤给他造成的伤痛。最后,小狐狸好像闹够了干脆蜷缩成一团在他怀里,可就在曾知悯想再次抚摸他的毛发时,小狐狸很警觉的样子一个闪身跳了起来,回头看了曾知悯一眼刷的一下钻进一开始的冬青丛里不见了。
“小狐狸!”
曾知悯好像很怕他这么消失了,丢下书包什么的想也不想也跟着扎了进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了出来。头发变得乱糟糟,衣服也变得风尘仆仆。
“你听得到吗,小狐狸你在哪?!”
他顺着向上的石板台阶朝平时不会有人走的树林区跑去,跑了没几步,狐狸没找到,却在山腰幽亭里找到一个他今天才认识的,熟悉的影子。
“呀,这不是曾同学吗,你也来后山这里看书吗?真是好雅兴啊~”
正是黄杉秋,只见他身处金黄的银杏落叶林之中,发色更与落叶出奇的相像,他的眉眼带笑,天真纯粹的好比纯洁的动物,只是他在秋风吹拂里略微冻红了一点眼眶,发着一股不自然的绯红。
“这里环境清雅,又鲜有人打搅,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曾知悯看见他,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不是反感,更不是讨厌,而是一种,放空到想知道一些东西的,一种发自灵魂的求知和好奇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情感。
“嗯……对呀杉秋同学,你,你刚才有看见一只小狐狸吗?它……它的毛色跟你头发的颜色很像……”
“嗯,我看到了呀,刚才它就从那里跑过去了,真是吓了我一跳,很漂亮的小狐狸呢,看样子曾知悯同学好像很喜欢它啊。”
黄杉秋用忘凝扇子指了一个方向,曾知悯见状也对狐狸的事死了心,那里就是更深的人造树林,进去了估计也就找不到了。不过,他手里的扇子着实让曾知悯眼睛一亮。
“杉秋同学,你这把扇子是古董吗?”
“曾知悯同学好眼力啊,没错,它就是古董哦,是我最爱的一位亲人转赠给我的,为了永远铭记他,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忘凝。”
黄杉秋一展折扇,苍劲豪迈的“秋”字映入对方的眼底。
“我这个人嘛,没啥特殊爱好,就是特别稀罕古玩字画还有一些冷门民间怪谈。一个年轻气盛的大学生小伙居然喜欢这些,你,不会觉得我奇怪吧?”
曾知悯愣了一下,但是只是因为黄杉秋突然问他他才这样的,而不是其他原因。
“并不奇怪,人各有好。况且……因为从小禅坐练功,我也是很喜欢这些东西的,非说奇怪那我肯定是跟着杉秋同学一起奇怪。”
“也对,也是。毕竟这话你曾经说过啊。”
黄杉秋默默点头,随后趁着曾知悯没听到方才一句话时,又笑盈盈的问了一句:
“那我可就问咯,千里江山图和富春山居图,曾知悯同学比较喜欢哪一张呢?”
黄杉秋为曾知悯让出一块位置,颇有雍容风度的抬手示意他坐下慢聊。起初,曾知悯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同学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渐渐在与之交谈的过程中发现,黄杉秋真的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而且三观和道德修养也是十足的君子秉性,与自己也十分合得来,甚至说两个人在很多地方都有一致的趋向。这可是时隔多年,曾知悯首次遇到,与自己如此投缘的人了。
“曾侯乙编钟?真的吗……杉秋同学曾经见过?”
“骗人是小狗,男子汉不说假话~”
“那……那你之前说的那段野史,上面关于和氏璧的记载?”
“嗯,都是真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但它现在就埋在那下面。”
有了共同话题人的话匣子就会打开,恰好曾知悯也很需要一个朋友抒发一下多年闷墩枯燥家庭琐事给他带来的困扰,跟黄杉秋聊得东西也就不自觉多了,这不聊不知道,一聊,更是让他涨了不少见识。
“哈哈哈,原来如此!最后是那个君王自己忘了……不过杉秋这般博学多识,是家里人教过你吗?”
黄杉秋暗暗抿唇而笑,声音清然。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一个长辈告诉我的,他教给了我很多东西,也多亏了他,我才能在今天把这些故事再说给你听。”
“那真的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啊,不像我,我自己家里的人和事儿啊,都琐碎到应接不暇。”
“嗯,所以我很感谢他,也很钦佩他。有他,才有现在的我。”
黄杉秋放下忘凝,单手支起脸颊,金色的眼眸睁开,笑盈盈的看着曾知悯。
“曾知悯同学,咱们现在应该算得上好朋友了吧?”
曾知悯点头笑道,眉眼里的开朗慈心难以掩藏。
“嗯,算,当然算,能结交你是我的幸运。”
“那我可以直接叫你阿悯吗?我老家是川蜀那边的,朋友之间最喜欢这般叫法。”
“没问题,称呼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叫你。”
黄杉秋指尖下意识一动,似是想做什么,却被生生逼退了回去一样。几秒钟后,他清了清嗓子,漂亮的金色虹膜里,圆形的瞳孔微微颤抖。
“那阿悯,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想听吗?”
“你讲我便听。既然是你的故事那一定寓意深远。”
曾知悯双手赞成,一副做好准备洗耳恭听的期待模样,深邃明亮的眉目传递出本真的情感。
“我给你讲一位狐仙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最开始,他还不是狐仙,他,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
曾知悯用力点头,黄杉秋便接着讲下去。
“小狐狸出身于一个地位显赫的大家族,他的家人都是一顶一的天才,可唯独他是一个废物,什么也学不会,脑子也不开窍。后来,他的母亲开始花尽心思培养他,想让他脱胎换骨,但不管她怎么努力,小狐狸始终一事无成。”
“后来,他的母亲被歹人蛊惑,中了心魔,对她手下的亲生孩子们进行囚禁和虐待,小狐狸自然难逃一劫。在经历了无数残忍的训练后,母亲心如死灰,暗自下令要除掉小狐狸,除掉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曾知悯听到这儿已经面色发难,黄杉秋看得见他捏紧的手上暴起的血管。
“小狐狸虽然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但也知道,母亲这是抛弃他了,所以就连夜逃离了他的家,也不清楚会不会有人来找他,他什么也顾不得,只能没日没夜的逃,逃离那个叫家的囚笼炼狱。”
“那他父亲呢?”
曾知悯眼眶暗红,声色低沉。
“小狐狸的父亲得了不治之症,常年昏迷不醒,在他逃离的后一年便撒手人寰。”
黄杉秋拍拍袖口,玩弄起自己的指甲,继续道来。
“小狐狸跑啊跑啊,跑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山上,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被猎户设下的捕兽夹夹住了腿,他疼得厉害,受不了就哭,大喊救命,也不是没试过挣脱,但换来的只有更痛的折磨。他知道如果不能快些挣脱,面对他的就只有死亡,要么,被路过的野兽啃食而死,要么,被猎户抓回去,剥皮做成狐裘而亡。”
“可无论如何他都出不来,那条腿几乎已经废了,剧痛让他没了力气,正当他绝望的力竭晕倒的时刻,他看到有个人,正朝他靠近,不过,那时候小狐狸已经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黄杉秋不说话了,等了很久也没说,曾知悯知道他是故意卖关子,有些着急的问他下文。
“后来呢?后来怎样?”
黄杉秋又笑了,然后把食指抵在唇边。
“后来,这个路过的人救了小狐狸,是一个散修的野道士,不过人很好,也会一些奇门法术。他把小狐狸带回去替他疗伤还收养他照顾他,丝毫不在意小狐狸是一只狐妖。起初,他问小狐狸有没有名字,对方没有回答,于是道士以为他没有名字,就送了他一个,恰好那时候是秋天,于是道士就给他起名「阿秋」。殊不知就是这样一个举动改变了小狐狸的认知,也改变了他的一生,慢慢的,小狐狸痊愈了,道士就跟他说可以回家了,可是小狐狸摇摇头说自己已经没有家了,于是这位道士最后收养了他,一人一狐就这样在同一屋檐下。”
曾知悯听到这里神情逐渐舒缓,脸上也松了一口气。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朝夕相处中小狐狸已经把道士视为家人,但我说过了,他是个不开窍的狐妖,本身还是不理解这种心情的,无意之间也总是给道士添麻烦,有次还害道士被树枝刺穿了腿,可不管他蠢到什么地步,道士始终都没有抛弃,没有放弃,一心一意尽职尽责的照顾抚养他,保护他,还教他读书写字,教他认识天地华宇,教他立德做人。”
黄杉秋开心的笑起来,明明与故事的内容有些违和,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他教会了小狐狸以往在那个家里永远也学不到的东西,他说的每一个字小狐狸都记在心里。不过最后,人妖殊途,道士的命不好,只活了三十几岁就不在了,而小狐狸却还是那副模样没变,最后,小狐狸为了能让道士落叶归根一把火烧了遗体装进一个大瓷瓶里,船家问他去哪他只是说目的地,然后紧紧抱着瓶子一言不发。”
“些许是路上太无聊了,船家老伯就问他去干什么,小狐狸才淡淡开口说要回道士的家乡去看看,船家又问他为什么去的时候,小狐狸才意识到手里的瓶子究竟装着谁的骨灰。是的,他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个陪了他十几年的人已经不在了,活生生的人已经化成了一捧骨灰,迟来且剧烈的悲伤令他紧抱骨灰瓶失声痛哭,船家被他吓到了,也不敢再问。他哭了一路,山河之间被他的哭声浸没,凄厉无比,却又无能为力。”
“……”
“阿悯你这是被感动了吗?需要卫生纸吗?”
“不用……”
“那我接着说喽,正好马上就结束了。”
“小狐狸最后下船的时候,完完全全感觉变了个人,以往的那股愚钝木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笑容灵动的小狐仙,他很礼貌很活泼的跟船家付了钱道了谢,一转身就消失在翠绿烟雨中。只不过,从那以后,他的眼睛闭上了,不再睁眼看这个世界,因为他觉得,有些事如果没有正确的人和他一起看,也就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黄杉秋两手一拍,金色的眼睛从未止住视线。
“然后小狐狸就变成了小狐仙,漫长的岁月里他认识了很多朋友,也遇到了生命中的知音,成了千年之狐,也就是地地道道的狐仙,不过,他也一直在寻找,当年那个道士的转世,想要在那个人健在的来生,弥补当年所有的遗憾。他一直都在寻找,直到,他夙愿达成的那一天……”
然后他一摊手掌,表示故事结束。
“最后他找到了吗?”
曾知悯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向别处。
“嗯,应该找到了,毕竟,他可是狐仙啊。”
黄杉秋站起来掸了掸肩头的落叶,同时,替曾知悯理顺了被风刮乱的马尾,却没有管自己被吹乱的头发。
“很高兴跟你分享这个故事。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别人讲起这段故事,谢谢你,阿悯。”
他转身离开了亭子,等曾知悯反应过来时,黄杉秋已经不在了,唯一能证明他来过的,也许只有此刻被他落下的忘凝。
阅读陈龙辞最新章节 请关注老幺小说网(www.laoyao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