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崇祯三年,这茅元仪当上了副总兵,奉命调觉华岛的士兵到关内。
本来朝廷已经发了军饷。
结果茅元仪自作聪明,生怕士兵领到军饷就脱逃,就扣留不发。
结果激起士兵哗变。
茅元仪被士兵捆绑,刀架在脖子上。
幸亏副将周文郁等人苦苦哀求劝解,茅元仪才逃了一条性命。
就这样一个连基本领兵能力都谈不上,把战争想得和摆放棋子一样容易的人,却一直自命为军事天才。
说起纸上谈兵,茅元仪要是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
赵括、马谡虽然历代被嘲讽成纸上谈兵的反面典型。
可这两位,至少还能领兵带兵。比起茅元仪来,还是强得太多。
“哦,汝倒是挺有自信。”朱由简笑眯眯道。
茅元仪以为皇上被他言语打动,脸上显出得意之色,骄傲道:
“陛下明见,为将者若不能自信,何以令士卒心服?臣自幼醉心兵事,蕴蓄积累深厚,方能如此。”
“哦,汝在天启四年,是不是还曾经给当时首辅叶向高写过一份信?”朱由简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
茅元仪一愣:“信?什么信?”
他自然是给叶向高写过信,而且不止一封。
他虽然是布衣平民身份,但交游遍及朝野,人脉之发达,朝廷高官对他也都要礼敬三分。
不过自己给叶相国写信,皇上又怎么会知道?
“汝忘记了么?”朱由简叹了一口气,眸子里投向茅元仪的目光,微有戏谑之意。
“信里说,只要听了汝的建议,虏必定殄灭,如果不应验,就请求杀了你合门三百口?”
“汝还说,扫灭建虏,只需要三万人就够了。”
“汝还说过让你负责,三年之内就可以恢复全辽,是也不是。”
茅元仪更是愕然,这些确实是他信里说过的话。
可是陛下怎么会知道?
他两颊微红。
原本傲气的脸孔,稍微露出一些愧色,声音降低了一些道:
“臣对建奴实力的估计,原先确实低了一些。”
眼中光芒闪烁了一下,又提高声音道:
“不过若是陛下能信任石民,委以大任,则臣担保用七万兵力,足可扫灭建奴。”
朱由简又摇头叹息了。
这茅元仪还真的是迷之自信。
难怪他自称和袁崇焕是生死患难兄弟呢。
袁崇焕觉得七万就能守住,他更厉害,七万就能扫灭。
朱由简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微含讥讽之意:
“听说汝最近写了一本书:《督师纪略》,对辽事有不少议论?”
茅元仪又是一愣,皇上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
自己写好《督师纪略》没多久,正要刻板刊印,皇上居然已经知道了?
随即一想,自己的手稿曾借给友人阅读,传到皇上耳朵里,也是可能的。
于是朗声道:
“皇上圣明,臣只是如实记述高阳公督师辽东,恢复四百里失地的经过,辨明功过是非。”
朱由简微微一笑,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汝在书中记述,熊廷弼入狱,是孙承宗大力促成,是么?”
茅元仪面有得色,昂首道:
“确实如此,熊廷弼这厮弃守关外,罪不容诛。若非高阳公明断,劝说先帝,这厮只怕如今还逍遥法外。”
随即眼中流出骄傲的神色
“不瞒陛下,臣当年为了让熊廷弼这逆贼伏法,也出了不少力气,曾写信催促当时刑部尚书孙玮尽快诛杀此贼,不可使其跋扈于囹圄之中。”
随即脸上又显出激愤之色:
“熊廷弼当王化贞溃逃时,右屯以西尚有四百里,这厮却强令军民尽数撤入山海关内,关外四百里大小堡垒尽数焚弃。如此之人,死有余辜!”
“吾听说如今又有熊廷弼余党洗白此贼,陛下万万不可受其蛊惑。”
朱由简又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问道:
“汝还在书中写,当时有人提醒建虏可能绕道蓟镇,从喜峰口一带入关,孙承宗上疏痛斥此等谬论,是也不是?”
茅元仪又是一脸得意,傲然道:
“陛下明鉴,一些小人嫉妒高阳公在关外修建城池,收复四百失地的大功。故意造出建奴借西虏之境,舍辽攻蓟,自喜峰口竟趋京师之说,散播这等荒诞不经之谬论,迷惑视听。”
“高阳公何等英明,痛斥此等谬说。臣不过是如实记录。”
“臣今日见陛下,为袁崇焕鸣冤,也是为此。听说东江毛文龙又在散播建虏会从喜峰口绕路入关的谬论,陛下万万不可受其愚弄。
“毛文龙无足轻重,袁崇焕欲杀之,正是除掉一患。没有禀告陛下而私自谋划,确属有过。但罪不至死。”
朱由简点点头,心想把这茅元仪逗得也够了。
这茅元仪不但领兵无能,军事战略上也是毫无见识,昏聩至极。
要不是自己看中了他另外的能力,就冲他说的这些话,就可以直接打一百棍,流放海南岛。
“很好,茅元仪,军事你就不要谈了。”朱由简温和地笑着。
茅元仪怔住,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他自以为军事天才,正有一肚子的韬略要阐述。
脑筋一转,随即想到,军机大事,岂可轻易泄露于朝堂之上。
皇上这么特意嘱咐自己,显然正是看重自己的军事才能。
这么一想,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皇上看来真是自己的知己。
他正有些沉醉时。
朱由简冷不丁问道:
“汝是不是还写过一篇《冒言》?”朱由简盯着茅元仪的眼睛。
茅元仪惊讶地瞪大眼睛。
皇上竟然连自己写过《冒言》都知道?
这么看来,皇上一定在藩邸时就关注自己了。
只是这冒言写好之后,看过的人都相当冷淡。
现在皇帝既然发问,他只能老实回答。
“正是”
朱由简目光顿时发亮,看着茅元仪,如同一头饿了很久的狼,看见了一只肥羊。
这灼热的目光投在茅元仪身上,一直骄矜自得的茅元仪,心里忽然也有些发怵了,向后退了一步。
朱由简连忙笑眯眯道:
“如今朝廷财政匮乏,入不敷出,茅爱卿写的《冒言》,正是关于国计大事。这朝堂之上,百官汇集,爱卿可详尽阐述一番。”
提到《冒言》,他连对茅元仪的称呼都改了。
茅元仪见皇上话里表露的是欣赏之意,又兴奋起来。
他一卷袖子,两眼光芒逼人,朗声道:
“陛下真是石民的知己。不瞒陛下说,臣言军事,喝彩者多。一言财税,却大多侧目而视。”
“臣的这篇《冒言》,写成也有多时,知者却寥寥无几。”
“以我大明疆域之广,人口之多,物产之丰,朝廷却如此穷困,岂是真的无财可用?”
“大谬不然也!”
“臣生长于江南,耳濡目染,民间风气尽皆知晓。”
“当今江南,豪奢之风遍地。富人纸醉金迷,一掷千金,营造亭台楼阁,园林假山,享受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就不必说了。”
“便是江南下层贫民,也醉心于美食美衣,攀比成风。一有收入,就吃喝干净”
“不仅江南如此,以臣在北方之游历所见所闻,北方豫晋齐鲁,没有灾害之地,也是奢靡成风,民间以享乐斗富为能事。”
“臣不揣冒昧说一句,陛下每日焦心劳首,节俭用度,却不知民间之豪阔奢侈,花天酒地所浪费的财富却是千百倍于陛下宫廷用度节省下来的那点花费。”
茅元仪说到这里,越说越兴奋,又把自己袖子往上卷了一卷,手臂挥舞,唾沫横飞,旁若无人。
旁边众官却听得脸色发青,一道道目光如同利剑投射在茅元仪身上,如果目光能化成实质,现在茅元仪身上应该被捅了千百个透明窟窿了。
朱由简却听得兴奋,用手一拍龙椅扶手,砰砰作响,叫道:
“继续说,继续说。”
茅元仪本来就有愣头青,人来疯的品格,嘴上不把门,此刻听见皇帝的支持,愈发兴起。
环顾了一圈,面对众多官员射来的足以杀人的目光,丝毫不惧,一捋袖子继续说道:
“吾岂不知道,如今一说起财税之事,便要被视为儒林败类,聚敛小丑,被视为迎合君上喜好的佞臣。招致鄙视怨恨,被群起攻之,直至身败名裂。”
“只是吾以为,若搜刮百姓,为满足皇上一己私欲,这诚然不可。”
“但如今天下,外有夷虏侵略,内有水旱灾害,无数饥兵饥民,嗷嗷待哺。”
“此等情形之下,为了避免聚敛恶名,而忍心让朝廷贫困,忍心让军士因缺饷哗变,坐视胡虏长驱,宗社腥膻。那还有什么面目自称是儒者?”
“说的好!”朱由简拍案而起,站立起来,兴奋说道:“茅爱卿说得好。”
下面众官表情却各不相同。
有的依旧是对着茅元仪横眉怒目,有的面现愧色,有的却低头沉思。
待朱由简坐下之后。
户部尚书毕自严干咳了一声,上前向茅元仪一抱拳,作揖道:
“石民老弟,你刚才这番话,说的自然也不无道理,但似乎还显空洞。
“不知以你之见,要具体增加朝廷收入,却该从何处着手?难道是直接强夺富民之财么?”
茅元仪回了一个礼,昂首道:
“这倒也不必,朝廷获利之途甚多,前代常用之法,就不胜枚举。可笑我大明衮衮诸公,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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