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快半个月了,罗弘信再没召见。
其间罗绍威倒是派杨利言将制胜军一众将士的腰牌送来了,人马军粮补给也从未短缺,朱友宁便每天去教场操练。
调来云骑四都,又吸纳大量河东降卒,升级建制整编成制胜军后,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已渐渐消除,接下来很需要让士兵跨上战马去城郊拉练一下。
骑兵的训练,首先是从精锐步卒中选取,弓箭手和长枪手是优先项,再训练好马上作战技巧才是一名合格的骑兵。
这天是闰正月十八,下午申时,朱友宁在教场上早早命士兵们解散回营,自己也去军营中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军服,发髻梳理整齐,佩挂上潜渊剑,打算去找罗绍威商量下,看能不能把骑队拉出城去。
朱友宁带着宋绍元、卫轸等五十名亲兵,骑着马刚到内城冠氏门前,遇上杨利言带着一队亲兵缓缓出城门洞。
“咦?朱衙内欲往何处?某家衙内正要见你。”杨利言先拱了拱手。
朱友宁一怔,却不提自己来意,反问:“你家衙内唤某何事?”
“去了便知,衙内已自行在府中设宴,只等你前往,没请旁人。”
朱友宁有些惊讶,问:“罗衙内有自己的府邸,可是已成家?”
“娶的银枪军程都使之女,已成婚两三年了,朱衙内竟还不知么?”
朱友宁还真没听罗绍威说过,笑着点点头,寻思着是不是该带点礼物啥的,但又想着与罗绍威认识只是因为出使,其实交情泛泛,便作罢。
罗绍威的府宅就在帅府东面,中间只隔着一条街,府内西厢院正对帅府后院侧门,位置选得颇为玄妙。
朱友宁随杨利言一路进去,里面中门大开,罗绍威竟穿着一身紫袍玉带,头戴纱笼幞头站在台阶上,见朱友宁进来忙步下台阶相迎,很是热切地拉起他衣袖。
朱友宁笑着打趣道:“哟!罗端已这身袍服,让某看了相形见拙啊!”
“岂敢岂敢!某怎及得上安仁英气勃发,不得已将这身加衔官服穿上,不然可就比了下去。”
朱友宁大笑道:“却是不知,端已有何加衔?”
“嘿嘿……何足道哉,节度副使、从三品左散骑常侍,这等职位于安仁你来说,还不是早晚间事。”说到这里,罗绍威还真是一脸羡慕之色,又道:“安仁可独自领军,天下大可去得,某却只能困守此方天地,想想令人发闷啊!”
这能说什么,朱友宁只能报以理解的一笑,魏博这种历时百多年的老牌方镇,内部人际利益关系复杂,一个节度衙内想募兵都还得牙将同意,的确很难有什么作为。
罗绍威把着朱友宁右臂直入中堂,两人隔着不远相对分案而坐,三击掌后,两队婢女端来酒菜餐具,一一摆放整齐,并有四名美婢被留下,分别各两名伺候两人。
突然搞得这么奢华亲密又隆重,朱友宁很有些不习惯,心里记挂着事,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口,却见罗绍威已举起酒杯相邀。
“安仁初临敝府,令某蓬舍生辉啊,请先饮了此杯!”
啧啧……说得好生文绉绉的,朱友宁端起酒杯看也不看就一口焖了,感觉嘴里一股香甜味,顿时有些后悔喝快了,遂开口道:“这是什么酒,口感非常醇厚啊!”
“此乃拙荆陪嫁过来的桂花酒,某已珍藏数年,一般人可是喝不到。”
罗绍威有些得意地一笑,语气却有些做作,朱友宁笑道:“这么说……某可当不起罗衙内如此重视啊!”
“当得当得……”罗绍威又道:“安仁可曾听说,那李存信屯兵莘县,不思进援郓州,却纵兵大掠乡里,已连劫掠朝城、武水诸县,消息报到府衙,诸将皆哗然,惟李公佺为此人说项。”
“什么?竟有此事?”朱友宁故作震惊,随之脸色一变,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又道:“这李公佺岂能如此,当着魏博的都使,却为河东人办事,诸将怎能容他?”
“正是!衙内军史都使怒斥,众将皆汹汹,李公佺方才讷讷不敢言,某家父帅震怒,欲兴兵讨之,诸将皆愿从命,只是往后可就彻底获罪于河东,若惹来晋王大军征讨,不知宣武可能支援一二?”
啊哈哈哈……老罗终于做了决定!朱友宁心中狂笑,面上却斩钉截铁地回道:“魏博六州,宣武之屏障也,唇亡则齿寒,但逢事急,某家叔侄岂能坐视?自此,宣武必与魏博守望相助,只要宣武存在,就有魏博一席之地。”
“甚好甚好!某家父帅与一众魏博牙校军将皆是此意。”罗绍威闻言大喜,心中暗忖,父帅在府衙宴请正使周令稠,事后可以对证一下口风,若一致,这事就这么定了。想到这里,罗绍威又举杯邀饮。
两人推杯换盏,气氛融洽,酒热耳酣之际,罗绍威又喊了妻妾四个女人出来敬酒,搞得朱友宁一阵手忙脚乱,又不得不喝,好在这种桂花酒是浓香型甜酒,度数不高,多喝也无妨。
待几名女人退回后堂,罗绍威见朱友宁刚见了自己妻妾口称“嫂嫂”,丝毫不失分寸,谈吐举止得体,心里大为高兴,将朱友宁带去自己书房。
一看书房里精致的陈设,朱友宁笑着恭维道:“看这琴棋书画,端已还是个雅人呐!”
“安仁看出某是个雅人,某却也看出安仁是个战场粗人,却也不乏谋略,既令人欣赏,更令人羡慕啊!”
“咳咳……说此丧气的话岂不扫兴,某刚才来时,还寻思着是否要带些礼物,却又不知端已兄的娘子与小儿都喜好些什么,想要去买又不及,是以两手空空,端已兄可别见怪!”
“咦?安仁倒是心思细腻,竟与某想到一起了,你随某过来!”
罗绍威转至书房里侧,拿起桌案上烛台,拉开墙上一道帘幔,后面露出一个小门,里面竟然还有个小间,朱友宁随之入内,里面空间很小,只靠墙内排书架,上首正中摆设有一个红漆立柜。
罗绍威将烛台放在小桌案上,取出锁匙打开立柜中间一格的小门,从中抱出一只长条状雕纹红漆木匣,小心地放置于桌案上,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白色锦缎包裹着什么东西。
“安仁!不妨取来看看!”
朱友宁心中突突地跳,他已经意识到,这应该是一柄名剑,他小时候得师父藏真子教习剑术,对各种上古名剑与剑术名家耳孰能详,心里也特别向往,后来就渐渐养成一种爱好,只要是名剑,他都想据为己有。
朱友宁按捺住心中惊喜,伸手就抓向匣中,想想左手也伸过去,两手轻轻揭开锦缎,一柄古朴而简约的镶玉长剑出现在眼前。
朱友宁的呼吸都粗重几分,他取出长剑就着烛光细细端详,只见黄漆鸡翅木剑鞘辅以镶玉黄铜片扣合,也许年代久远,铜片都生出了一层铜绿。剑柄茎部直圆形有镶金指格,后鼻镶有白玉,剑锷扁圆形内凹槽可扣合剑鞘,做工非常精细。
再看剑鞘上雕刻的小篆,上有“赐征西将军七尺玉具剑”字样。朱友宁一怔,玉具剑可是东汉光武帝赐给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征西将军冯异的,难道冯异墓被盗了。
“呛”的一声,朱友宁拔剑一看,剑身无半点锈迹,也镌刻有剑鞘上一样的小篆,剑刃反射烛光如一泓秋水般明亮,不禁伸指一弹,“铮”的一声清鸣,他连忙侧耳靠近细听辨别,剑身震动,声响久久不息。
“是一柄难得的绝佳仿制品,而真正的七尺玉具剑,按史迹记载已随冯征西陪葬,若出土则绝非此等模样,只怕已是锈得不成样子。”
罗绍威大失所望,叹息道:“唉……果真是赝品,原本某还有几分期望,总觉得此剑可能是正品,那便价值连城,可以进献给东平王殿下,如今……若安仁不嫌弃,那便以此剑相赠,也算不埋没了它。”
不嫌弃不嫌弃!此剑大约仿制于隋末唐初,可比某的佩剑好多了,朱友宁心里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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