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外公的早早病亡，外婆走得更早，早到，只能存在于三四张黑白旧照和外公的话语之中。

在外公的话语中，出身蒙古族的外婆明朗爽健，灿烂动人，导致承旭在心底深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颇有些遗憾——自己很明显，像爸爸妈妈更多些，而且是那种，消极的相像。

她当时很小，却不代表没有记忆和无知。承旭记得很清楚，外公和外婆，是没有除妈妈以外的子女的。

可这三张衣饰习惯明显不同的照片放在一起，又是那么的，如出一辙，甚至，宛若影印。

是哪里的问题呢？

是看错了吗？不会，自己当时离得他那么近，肯定不会错的。

那么，是自己多心了，想太多了吗？

可是，那个梦，反反复复出现在梦里的女人，感觉真实可及，情绪忠诚如斯，也是假的吗？

妈妈，过往这么多年都没有告诉她，现在更加不可能了，至于武家铭，可能性也不大。

初时因为某些原因一见如故，不代表交情深厚到可以以心换心，否则，他一早就该开口，何用自己现在万般迂回？

三张照片就放在左边胸口的小小口袋里，心脏砰砰砰砰越跳越快。

那么，周承旭，就剩你一个人，你也想知道吗？

承旭，我不会让手下的警员全天监控你，但，他，你爸爸若联络你，一定要告诉我，可以吧？

你最好能给我一次性看个清楚你是不是没家的孤魂野鬼！

你一直是有家的，回来好不好？

你，和它一样，尚且不知道自己是谁，哈哈哈哈……

我尽量提前回来，好吗？

你可会头也不回，只为真相而坚持？

真相势必不美，这个潘多拉魔盒，你可要打开？

耳畔只听一声巨大的“哗哗”水声，伴着孩童尖叫，“姐姐，你看鱼跑啦！”

中等个头的鲫鱼在厨房的地上啪啪啪啪的拼命蹦跳翻滚，无形摊开了一地水渍，任亦桐走几步就一蹲，跟在鱼后面想把它抓回盆里。

这条鱼怎么来的来着？

哦对了，老师让写身边的小动物，去动物园时间来不及就去了海鲜市场，观察过后可以当素材，也不影响满足口腹之欲。

菜刀不知道被自己握在手里多久，从手指到手腕都是木的，再看看处理妥当就差下锅的蔬菜，承旭牵牵唇角，不免涌起几分自嘲，她收敛情绪，蹲下去，拉开桐桐，看着他，“没事，你观察好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想摸摸它，让它和我玩，姐姐对不起。”任亦桐扭着衣角，“地上弄脏了，桐桐会擦的！你不要生气了，我，我知道姐姐你想方叔叔生方叔叔的气了，可是你不要不理桐桐，桐桐说了的……”

承旭愣了愣，“我没有生方叔叔的气啊，桐桐为什么这么说？”

“桐桐刚才叫了你好几次你都不理，我想把鱼拿给姐姐看，结果它跑出来了！不是，不是我让它跑的！”

这一番申辩，从表情到声音都透着被忽视的委屈，承旭心里软下来，耐心十足的进一步解释，“姐姐真的没有生气啊，只是刚刚在想大人的事情，所以一时注意不到你，对不起。”

“没关系！”

“那，鱼还吃吗？”

“想吃的。”

失水的鱼蹦跳翻滚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力竭，不轻不重的一刀背敲下去，反射性的抖了几下就不再动了。

重新清洗过、去腮、抛线、扔内脏、刮鳞一气呵成之后，承旭对着小尾巴一样绕来绕去的桐桐微笑，“姐姐一会儿要炒菜，你帮姐姐拖一下客厅的地好不好？小心一点，不要摔倒了。”

“好！”桐桐脚步轻快的跑进卫生间，承旭看小家伙一眼，把鱼下到锅里，不想了，眼下，好好吃饭是头等大事。

不到一分钟，桐桐哒哒哒哒跑回来，一百分积极，“我拖完了，要帮忙吗？”

“不用，再几分钟就可以吃饭了，你洗了手帮忙拿筷子吧。”承旭盖上锅盖，微笑柔声开口。

小家伙点头答应，眼疾手快的拿了碗筷急急摆好，又去拉承旭的手，“姐姐，你快看我拖的客厅，快看快看！”

“等下……”承旭失笑，把火转小，“慢点慢点。”

小家伙拉开架势，一脸兴奋，“姐姐来看，来看嘛！”

环视客厅地面，承旭笑了，在小家伙无限期待的目光中大表肯定，“非常好！”接着把他小小肩膀一搂，“走吧，亲爱的小帮手，我们吃饭去吧。”

“姐姐，刚才鱼为什么一直一直跳啊？”小家伙扭了身子，声音里全是疑惑。

“姐姐只大概知道是肌肉和脊背神经反应慢过鱼脑，待会儿我们微信上问叔叔好不好？”承旭放软声音，把饭菜一一盛出来，“其实，小时候，姐姐养过一只麻雀。”

小家伙又问，“那现在它去哪里了？”

“小心刺，慢慢吃。”承旭想了想，收了柔和表情，“本来它是在树根周围被发现的，姐姐不知道它的羽毛本来就是灰扑扑的，只以为它脏了，要给它洗澡。”

小家伙不免咯咯的笑出了声，“麻雀自己会洗澡的！在土里！”

“姐姐把它按到水里，仔细洗完，后来就去睡了，醒了之后，姐姐，姐姐的妈妈说，麻雀，自己偷偷飞走了。”

小家伙放下筷子，走到承旭身边，抬手摸上她脸颊，“姐姐。”

“姐姐当时，伤心的哭了，后来，自己悄悄的又哭了好几天。”承旭握住他小小的手，“长大了，后来才明白，是妈妈把小鸟放走了。”声音里带了郑重，“姐姐问你啊，如果你是姐姐的话，你想妈妈说实话吗？”

任亦桐的目光因为太过清澈，反而自带了一种锋利，虽然，这种锋利并不伤人，“想的。麻雀偷偷走，桐桐会更更伤心，和姐姐一样的。”小小的额抵在她额上，口气十足肯定，煞有介事，“现在是晚上，麻雀都睡觉呢，白天它们就叽叽喳喳了，姐姐的麻雀，现在也一定像姐姐一样，好漂亮，有别的小鸟陪它！”

心里一暖，眼眶灼热，小小的人儿搂住她脖颈，“姐姐不要难过哦，等方叔叔回来我们买一只鸟养就好了。”

“桐桐说的有道理，姐姐被你这样一说好很多了。”承旭刮刮他鼻子，取笑道，“你不怕买一只鸟回来，姐姐一直不停的听它说话，听不到你了吗？”

桐桐举起一只手，表情严肃，“那，那我天天陪姐姐和叔叔说话吧。”

承旭云开雾散般一笑，“快吃饭，菜都凉了，吃了该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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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水声直响，承旭正专心洗水果。

桐桐对着摄像头另一边的方卓然非常小声却严肃的开口，“唉，方叔叔，这次你做的很错，幸好我帮你说话了，你出差要提前和姐姐说的，你不说，她生气，又想你，还想到了自己像桐桐这么大的时候，很不开心的事，还好没有太久。”

方卓然像是怔住，而后一笑，“是吗？那谢谢桐桐了，你做的很好，叔叔带了礼物给你，记得那个秘密吧，不要告诉姐姐啊，不然没有惊喜了。”

“叔叔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桐桐也好想你哦。”小家伙一边唯恐他看不见一样大力点头，一边又大声问。

方卓然想了下，“一周吧，叔叔不会走很久的。”他下意识探了探头，抬高声音，“姐姐做什么呢？”

“洗水果呢。”承旭已然听见，抬高声音回答，端了水果过来，朝小家伙伸出一只手，“来，手机回收给姐姐，桐桐，姐姐下楼扔垃圾，五分钟内回来，你好好写作业知道吗，不要又把小作文留到最后做。”

大门在身后关上，方卓然开门见山，“你今天，不高兴？”

“没有啊，他告状’了？桐桐在文字表达上不如绘画，这个你也知道，我就是大概说了下小时候的一个事。”承旭半叹半撒娇，步下不停，“就是给他点启发嘛，心疼了？”

方卓然揉揉额头，“平常心啊平常心，我是怕你着急。”

有人在视频那头叫了他一声，承旭举起手机轻轻亲了下，“知道知道，快去忙吧。”

方卓然神情眷眷温柔，“好，你们等我。”

承旭仰头，看着万家灯火中属于自己的那一盏，默然咬唇良久，拨通一个号码。

“冷锋，我，我有件小事求你，教我开车吧。”

“承旭，未负所托。你爸爸，他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