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急,底下人禀告陛下传召陆在望时,他便匆匆离府入宫,可仍旧没有赶上,她已经从成华殿出来,还试图装作没看见他。
那模样真是怎么瞧怎么让人觉着可恨。
内侍被他前后两句话吓的进退两难,既不指名道姓,也不说让谁走谁留,偏那小世子胆大妄为,在成王殿下眼皮底下,还敢不住的在后面戳他,好似让他快些走。
他又哪里敢?
内侍暗自琢磨,还是请殿下明示的好,可不等他说话,殿下便冷着脸,一把扯过侯府的小世子,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往宫门去了。
陆在望原本想着这是宫里,即便他瞧她不顺眼,当下也不能发作,她蒙混过关先离了他眼皮底下再说后事,却没料到他如此胆大妄为,这可是在宫里!
他就这般肆无忌惮的拉着她就走,陆在望回头望去,见那引路的内侍也呆怔在门上。
他来势汹汹,走的又快又急,陆在望一双短腿须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再回头时已经不见那内侍的身影,陆在望抵住他胳膊,使劲将手抽出来,惊道:“成王殿下,你疯了!”
他侧过脸来,眼睛往下一垂。
陆在望先退两步为敬。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赵珩觉得自己被她气的耳边嗡嗡作响,厉声道:“陆在望,你哪里来的胆子?”
他说一个字,陆在望就往后挪一点,悄悄挪到宫道旁的石墩旁,手指一蹭一蹭的,这宫道上眼下虽只他们二人,可保不齐就会有人过来,陆在望不住的左右看着,明晃晃的就是没听人说话。他气道:“说话。”
她只好低声道:“殿下,这可是宫里。”
他便道:“跟我回王府。”
“那不行。”陆在望立刻说道:“午后便有旨意,我得回府预备着接……”
“你自己走,或我扛着你走。”赵珩打断她:“自己选。”
陆在望比较想选“撒腿就跑”。
他不肯让她去北境,这要是跟他进了王府,保不齐就出不来了,简直羊入狼窝,她又不是智障。
可在宫里撒野是要拖出去砍头的啊。
陆在望还在那琢磨第三条路,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不耐烦,猝然伸手把她拽到身前,瞧那样子是真准备强行带走。
陆在望一激灵,即刻举手投降:“我自己走!”
他一松手,她就恨不能退一丈远。
“走。”他冷声道。
陆在望这一路走的,跟踩在针尖上似的,明知道他要发难,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被他塞上回王府的马车,很有种奔赴刑场引颈就戮的悲戚感。
直到马车到了王府,她还磨磨蹭蹭的不想下去,还试图同他打个商量,赵珩耐心耗尽,直接把陆在望拖出马车,扛在肩上就走,一路到了他的存清院,进房,利落的把她扔到榻上。
房门被门外侍女关上。
陆在望呆了一瞬,立刻爬起来,跳下床榻,蹭到堂中硬着头皮说道:“殿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他直截了当:“去北境,你想都不要想。”
陆在望说道:“陛下已经下旨……”
赵珩往她那走一步,她立刻后退三步,再度强调:“有话好好说,好商量。”
“商量?”他问道:“你想过和我商量吗?”
陆在望也问:“商量殿下就许我去了吗?”
他道:“我会让陛下收回旨意。”
“瞧。”陆在望叹道:“殿下不许,但我也不能不去。”
他觉得她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到极点,怒气反笑:“你以为是多容易的事情,你说去便去了?北境是什么地方,你有几条命经得住北境的战场?”
陆在望顿了顿,小声道:“可我爹在那。”
他自然知道永宁侯下落不明对陆家,对陆在望的打击,她虽没说,可只这几个字就露出伤心和无措,站在那垂头丧气小心翼翼,他就不忍再苛责,不自觉的放软了声调:“我会另派人去,必会找到陆侯的下落。”
“殿下心里明白,没有人比我更该去。”陆在望说道:“且我爹不在,北境就是一盘散沙。我虽不懂领兵,可我还是世子。陛下召见我,就是有意让我去做这枚定盘的棋子,北境的将军们会给我这个面子,殿下再派人去,又有谁比我更合适?”
“那便我亲自去。”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总之不会是你。”
她沉默了会,“我今日在成华殿见陛下,觉得陛下的精神看着也大不如前,陛下年老,朝政的事都得让殿下担着了,殿下连北焉知山都分不开身前去,还能顾得上北境吗?”
“陛下让我三日后启程,北境与京城相隔千里,日后只怕难再相见,殿下就来送我一程吧。”
赵珩静静听完这一番话,心中对她擅自做主的怒意忽然就消散的一干二净,他只觉得想笑,再难相见这种话她也是说的心平气和,好似是件极寻常的,不必过多在意的事情。
就像那晚她说从开始就不愿意,细想想倒也不算说错,打一开始她就打算离他远远的,说到底,陆小侯爷果然是个始终如一的人。
赵珩想着,陆在望本来也不是寻常女子,她是陆家的小侯爷,天生的有底气,不肯让任何人拿捏。
他瞧见她偷偷抬眼,打量他的神色,一下又一下,好似她也很苦恼,却想不出两全的主意。
“你走的出王府,再来跟我说你要去北境的话。”他开口打破沉默,语气笃定冷傲:“去不去,不是你说了算。”
陆在望上前一步:“殿下……”
“陛下需要陆家守北境,但我不需要你去守。”他最后说道:“你的命原本就是我救回来的,小侯爷不是口口声声要报恩吗?现在就是好时候,顾好你自己的命,我不需要别的。”
他已经拿定主意,就不想再跟她多说,转身就走。陆在望急忙跟上,可是他走得快,出去后便吩咐两侧的近卫:“关门。”
陆在望才至门口,就被人拦了回来,她急的叫道:“赵珩!”
这总得讲点道理吧!
他头也不回。
“小侯爷。”郑势就站在门口,低声劝道:“您就先在这待着吧。”
郑势虽然话说的客气,可动起手来毫不含糊,抬手毫不客气的将陆在望推进去,然后关门,陆在望险些被他搡地上坐着,站起来就踹门:“开门,我要见赵珩!”
回应她的只有门外落锁的声音。
很快,整个存清院被围的严严实实,不要说门,连窗户外面都是守卫。陆在望被关在院中的正堂,前后五六间屋子大小,卧房,厅堂,书房,净室一应俱全。
一整个下午,陆在望在房里来回的转,最后挑挑拣拣,把侧厢的窗户给砸了,她自然知道外面有人,砸完就跑,再拎着板凳去祸害下一个。
没多久郑势就开门进来。
陆在望就地一坐:“我要见赵珩。”
郑势无奈道:“小侯爷,你再这样属下只能将你绑起来了。”
陆在望恍若未闻:“我要见赵珩。”
郑势道:“殿下在宫里。”
她转过脸:“他进宫做什么?”
郑势不答,只吩咐人去修补被她砸烂的窗户,陆在望瞅准机会,站起来就要往外跑。郑势拦都不拦,片刻后陆在望就被人拎着衣领扔了回来,她对郑势怒道:“你这是助纣为虐!”
郑势不搭理她,她又开始套交情:“郑大人,咱俩好歹也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那总得有点情分在,商量商量,你放我出去,我记你一辈子大恩大德。”
郑势被“朝夕相处”“情分”这俩词刺的脑门青筋直跳,无情道:“小侯爷,话不要乱说。”
“陛下收回旨意也没用,我该去还是会去。”
郑势油盐不进:“这话您跟殿下说,跟我说没有用。”
“那你叫他来。”
郑势又道:“殿下的行踪不是属下能过问的。”
陆在望气的咬牙切齿。
“闹哄哄的作什么?”正僵持着,外面忽然传进一道不满的男声,只见赵延耷拉着张脸走进来,瞧见陆在望便翻起白眼,只问郑势道:“这祸害怎得又来了?还不快给本殿下把他赶出去。”
陆在望忙点头道:“八殿下,不用赶,我自己走。”
“八殿下。”郑势拱手道:“小侯爷是殿下带回来的。”
赵延一听便道:“吩咐个屁!这厮声名狼藉,他不要脸无所谓,我大哥还要呢。赶走赶走,大哥回来自有我跟他交代。”
陆在望喜出望外,当场给赵延弯腰作揖,诚心诚意的行了一礼:“谢八殿下。”
郑势被这俩自说自话的傻缺闹的头疼,深叹口气,便吩咐人把陆在望捆进卧房,陆在望岂肯就范,扒着屏风惨叫:“八殿下救我!”
赵延不想听她鬼叫,便喝道:“给本殿下闭嘴!”说完又颇为不满的瞧着郑势,“你把本殿下的话当耳旁风?”
“属下不敢。”郑势道:“但小侯爷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走的,八殿下还是回去吧。”
赵延倒好奇起来,存清院里里外外都被围住,惊动王府上下,他还以为出了何事,结果过来一瞧,如此声势浩大竟就为陆之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畜生,他那三两重的骨头也值得这阵仗吗?
他便问道:“他怎么得罪了我大哥?”
郑势还未说话,陆在望又挣扎着冒出脑袋:“八殿下,你来问我,我告诉你。”
“他不知道隐情,我知道我知道,来问我!”
陆在望想着,郑势这厮在这她是决计出不去的,不如从赵延身上下手,他缺心眼,说不定她能说动他帮自己出去。
赵延的确被她勾起好奇心,郑势素来一板一眼,他懒得听他跟个木头似的禀告。
于是便道:“我跟他说话,你们都出去。”
郑势才一皱眉,赵延便嘿一声,伸手就从他后脑拍一巴掌:“怎么?还怕本殿下偷偷放人啊?你不听本殿下的令,本殿下不跟你计较,说个话都不行?滚出去!”
郑势无奈,心道外面层层护卫,反正陆在望也出不去,他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驳赵延面子,便吩咐人都出去,自己在最后带上了房门。
屋中便只剩陆在望和赵延两个。
赵延大大咧咧绕去屏风后边,往桌旁一坐,“说吧。”
陆在望想想道:“其实我并没有得罪成王殿下。先前在此被八殿下痛骂一顿,我也觉得十分羞愧,回去后痛定思痛,毕竟我和殿下都是男子,这样纠缠不成体统,难为世俗所容。我便想不如断了好,只是殿下竟不同意,一怒之下把我关在这里。”她仰天长叹,苦笑道:“八殿下,您说这样算怎么回事儿呢?都是孽缘!”
赵延骂道:“你个畜生少做这伤春悲秋的恶心样!”
陆在望便正色道:“八殿下是成王殿下亲弟弟,咱们目的是一样的,就是不能看着殿下一错再错!只要八殿下想办法放我出去,我陆之洹对天发誓,绝不会再出现在成王殿下眼前,我躲的远远的,绝不做殿下大好前程上的绊脚石!”她义正言辞的说完,便满目期待的看着赵延,“八殿下,您看如何?”
陆在望算盘打的门清,她觉着以赵延对她的厌恶,和对赵珩的在意,他肯定不愿意赵珩因此遭人诟病,声名有损,他肯定希望她能从赵珩身边滚开。她都故意恶心他了,他还能坐视不理?
陆在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翻出成王府的身影了。
可赵延听完,却冷笑一声,撩袍道:“陆之洹,你打量天底下就你一人聪明啊?你还想激我,你个畜生能不能说点人话?”
陆在望算盘珠子登时滚落一地。
“本殿下明白告诉你,本殿下是看不惯你这不男不女不三不四的模样,本殿下也很不愿意瞧见大哥和你纠缠不清。但是。”
赵延语气一顿,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在望,他生的高壮,面庞又黑,瞧着颇具压迫感,陆在望无端心虚起来,只听他冷笑道:“但是既然大哥喜欢你,你就是死,你也得给我死在他身边,你还想断?”
他抬腿就踹陆在望一脚,“断不断也是你说了算?掂量掂量你自己的身份!”
陆在望猝不及防,生生挨了一脚,跌坐在地,抱着脑袋痛苦的直哼哼。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就能想到这缺心眼忽然不缺了呢?
谁能想到他对他大哥的崇拜已经盲目到如此地步了呢?
现如今这世道断袖都没人管管了吗!
赵延冷哼一声,提步要走,陆在望忽道:“八殿下。”
赵延回过头,陆在望坐在地上,抬眸认真说道:“八殿下,算我求您,您帮我这一回。”
她语气极为诚恳,透着无可奈何,索性说实话,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盘托出。
这回赵延听完,竟沉默下来,没急着骂她,似是在认真思索。
陆在望见他松动,颇为意外,忙趁热打铁道:“八殿下,我真的不能留下,您帮帮我吧。”
赵延思量着看她一眼,而后问道:“陛下真要叫你去北境?”
陆在望点点头。
赵延就再度沉默,依旧沉思,陆在望不敢催他,便老实等着,赵延许久才道:“本殿下可以帮你。”
陆在望心中一动。
“但是你得把本殿下带着。”赵延又说道。
陆在望愣了愣,小心道:“北境苦寒,又是战场,八殿下去做什么?”
“废话。”赵延皱眉道:“去战场,自然是去打仗的。”
陆在望忍不住打量赵延,赵延被她眼中怀疑之色刺激道,当即一拍桌子:“本殿下饱读兵书,你敢怀疑?”
陆在望忙道:“我信我信。”
赵延不耐烦道:“带不带?”
陆在望自然答应,先哄的赵延把她放出去要紧,带不带的还是后话。赵延见她乖觉,便满意的点点头,陆在望又问:“那咱们商量商量,该怎么支开外边的人呢?”
赵延便又坐下来。
这两位互相都觉着对方缺心眼的纨绔正儿八经的商量许久,直到掌灯时分,仍旧没商量个万全之策来,陆在望倒又想起件要紧的事情,便对赵延道:“这事等我晚上想想。殿下眼下可否去趟侯府,陛下说下半晌会派人去侯府传旨,不知现在如何了。”
她想想又觉得赵延不靠谱,便又改口:“我不敢劳烦您,您只要遣人给防卫司的谢存谢都尉捎个话,将此事告知他,他自然明白怎么做。”
赵延问道:“是庆国公府上的?”
陆在望道:“对。”
赵延道:“知道了,本殿下这就派人去。”
时辰不早,陆在望热络的要送赵延出去。他俩说的投入,外间竟不知何时已点起灯盏,两人一绕过屏风,便和外间的人打了个照面。
赵珩负手立于堂中,脸上被烛火映的半明半暗,见他俩出来,便淡淡问道:“商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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