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知灵最先见到的是闻风而来的六道骸。听到敲门声，知灵只能拉上衣服，遮住关节处那些青黄色的奇异纹路。她整理好衣裳，手一挥，金阙宫的大门便缓缓打开了。

知灵看着走到近前的男孩子，他长高了些，身形也不是当初的削瘦模样，脸上甚至有一点婴儿肥，周身不再散发那种狼崽儿般的狠厉，很好的收敛了自己的气场，身上甚至沾上了些疏朗之气。

但知灵却敏锐的察觉出一丝违和。

“看来晴明公将你教导得很好啊。”知灵示意他坐下，给了六道骸一个果子。小骸道谢后，乖巧的接过果子，将它端正的摆放在面前突然出现的白瓷碟上，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个水滴状的水晶，交给知灵：“这是您嘱咐我收集的情报。这水灵之聆颇为好用，并未被别人发现。”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那水晶状物是一种可以融入空气中的，用于记录消息的法器，甚是隐蔽。知灵当日送小骸去平安京修行，除了赠予他许多防身的符篆之外，便是给了他这枚水灵之聆，一方面要他耳听八方，保全自身，防范于未然；一方面也是为了与合作者信息对等，别让平安京的人，在关键问题上将自己骗了过去。

知灵接过水晶，向小骸道了谢，便问起他在安倍晴明处的见闻来。

“如您所料，他们确实没有对我们说实话。”六道骸娓娓道来：“大江山那边，于吞噬之隙的事情上，隐瞒不多，也算是颇有诚意。倒是安倍晴明这边……”

知灵已经将水灵之聆中的信息读取完毕，见六道骸面上露出一些委屈和不满，安抚地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坦诚相待，我们所为，亦非君子。只是若想自身安全，实力，信息，人心揣度，缺一不可。在这种事情上，我一向主张，自己能够拿控全局，再不济，也不能闭耳塞听，让别人牵着鼻子走。掌握足够多的情报，非常重要。即便我们没有害人之心，他们也没有害人之意，但被隐藏的讯息，十之有五，潜藏着危险，若我们毫无知觉，便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知灵说道这里，举起那水灵之聆：“像这晴明公，不也瞒了我这合作者，如此重要之事吗？”

见六道骸脸上仍有几分失落，知灵想了想，问道：“晴明公待你应当不错？”

“晴明公待我很好。”无论是教学还是生活，亦或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安倍晴明对六道骸的教导都不负师长之名。六道骸本来对于知灵要他收集平安京情报这件事，对安倍晴明抱有许多愧疚，结果情报到手，他才知道安倍晴明瞒了他这么多。

“所以才让你觉得有些意难平吧？”知灵想起初见这孩子时的模样，不难看出他之前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到了本丸，虽然刀剑们与自己对他也算颇有照顾，但他实际在本丸待的时间并不长，反倒是安倍晴明那里，六道骸与晴明公相处颇多，时间也长，而晴明公于他多有教导照拂，所以一旦知道安倍晴明对他的好里掺杂了别的东西，他就有些不能接受。

这孩子的性子，颇为偏执啊……

见六道骸缄口不语，知灵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到金阙宫前的广场上，这里被刀剑付丧神们重新修建改造，位置拔高不少，一眼望去，整个本丸的景象尽收眼底，颇有大气疏阔，浩然坦荡之意，能叫人郁气渐消，豪气纵生。

“圣人将世间分为天地阴阳，却偏说人间浑浊，便是因为这人间之事，总是具有两面性。人心难以琢磨，很多事情，没办法分出绝对的对与错。就像晴明公对你好，与他瞒着你那些消息，并没有本质的冲突。而于你而言，情分和隐瞒都没法消磨，所以才会觉得难以接受是么？”

六道骸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脸上的神色却叫知灵明白，她说得没错。

在绝对的善中和绝对的恶中长大的孩子啊，都一样的脆弱。

知灵摸摸他的脑袋，说道：“我当年，承蒙恩师所救，又得他赐惠教导，方有一身本领。可师父救我，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当时没得选择，他需要一颗棋子，去完成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出山之后，遇到过许多险阻，被他要求之事，样样致命，他也未曾担心在意过。只是，他救我、教我，事事专心，样样周全，才让我能够在危险之中，逃出生天；托我之事，亦未曾隐瞒其中险阻，事无巨细，皆会告知。”

“那么许多年，若我心态如你这一般，只怕早就死在自己的心魔之下了。”

“可是，我问过他，我希望他能告诉我真相，可他总是瞒我……”六道骸抬起头，不服气地开口。

“小骸，你认为那是恩惠也好，认为那是怨愤也好，都要记住，行事不可脱于本心。你当真恨得了晴明公吗？”

“可是，您当时千叮咛万嘱咐，在融合之隙的事情上，绝对不能有任何隐瞒，否则后果极其严重。可他还是瞒下了另外一条融合之隙的事情。这不是拿着所有人的命去赌一个所谓的可能性吗？”小骸义愤填膺地说道。

“那若我现在让你去杀了安倍晴明，你下得了手吗？”知灵问道。

“我……”六道骸一时词穷。

“既然下不了手，你将这事情郁结于心干嘛？况且我们已经知道还有一条融合之隙，着手解决便是，何苦将此时翻来复起咀嚼于心，平添难过呢？”知灵说完，话锋一转，说起自身之事：“想我大半生，与师父之间的师徒之情不曾纯粹；与挚友生死相隔，流落飘零；徒弟也早已化为黄土，便是还有那么一两个活着的弟子，与我，也是缘分已尽，再无相见之日。亲缘……那东西更是早就没得彻底。与我相比，你的命途尚算不错了。何必自怨自艾？”

“灵真人……”六道骸反倒有些无言以对。

“小骸啊，”知灵蹲下身，与六道骸的视线齐平：“我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够更豁达些，这样才能活的更好，活的更开心。而于修行上，正确的心态是很重要的，我希望你能够更加顺利的成长起来。”

六道骸感到有些不安：“灵真人，您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小骸啊，若哪一天，我不能再庇佑你们，又来不及妥善安置你们几个人类孩子，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大家。本丸里的付丧神看来只能与我同生共死了，但你们几个人类的孩子，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我替你开辟的那一处幻境空间，你要好生打磨，知道吗？”

“灵真人，您为什么要这样说？”六道骸一把抓住知灵的衣袖，紧张起来。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也想好好的活着。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就当是个后手，你要心中牢记，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天有耳目，难以防范，明白吗？”知灵站起来，看着踏上台阶的鹤丸与巴形，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