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找到人?”
平日温和的语气骤然爆发,谁也不知这平静的湖面下隐藏着怎样疯狂滔天的漩涡巨浪,只等一个微弱的信号,撕破虚空,以往的苍白幻象毁于一旦。
祁修素日在琴键上穿梭飞跃的修长十指此时紧紧捏住了那部手机,指节都因太用力有些泛白,沉静的黑眸中满是阴翳之色。
那个女孩究竟是谁?
那时破碎的记忆片段尽数在眼前浮现,他温热脆弱的脖颈肌肤在祁修指腹留下的柔软触感,殷红粘稠的血,一旁的刀刃泛着金属的冷漠光泽,啷当坠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眼神是那样难以形容的惊恐,喉咙被不断涌出的红浪堵塞,连发出清晰的声响也变得艰难万分,血错乱地淌入他的喉头,气管,染红祁修白皙的十指,在他的衣衫上晕染开大片的血花。
祁修的心头忽然涌起狂乱的恐惧,看着眼前一点一点凉下的躯体,看着渐渐不再涌动的血,周身是浓重的血的铁锈气息,脑子里只剩下逃窜的念头。
他死了。
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
祁修在这一瞬忽然有着身处生死边界一般的冷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刃,胡乱塞入自己的口袋里。反正这件衣服会被一同销毁,究竟弄不弄脏也不重要了,洁癖在这样的关口微弱得被完全忽略。
他匆忙逃出那个被血染红的巷口,有些悲怆地看了一眼被鲜血浸染的手指,这双手,他再也洗不干净了。
背后好像有声音!祁修似有感觉地回过头去,脚步蓦然顿住,这条小巷的拐角处,一个女孩像是受惊的小鹿,脚步匆忙慌乱,背对着他先一步逃离了这里。
她看见了?
祁修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手指在口袋中摸了摸刀刃锐利的锋芒,指尖一痛,兴许是被划破了,但他并不在意,快步追了上去。
顷刻,那女孩儿黑色的背影走进了那片路灯下的白光里,他才反应过来,出了这个巷子,外面就是有监控的大路,他退了两步,还是放过了那个女孩儿。
“这个,我们已经尽力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有些无奈的声音,将祁修从那一段他并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之中拉了出来,祁修的脸色更是寒了一分。
“真是废物!一个小姑娘都找不到!你们还有些什么用处!”
祁修当即想要暴躁地将手机直接摔出去,一想到那个女孩很可能看见了那些场面,他每晚都睡不安稳,恐怕只有将她揪出来,彻底封住她的嘴,才能让自己安心。
这么想着,祁修的神情愈发阴狠。
若是有平时认识祁修的人在这里,恐怕难以相信面前这个杀气残暴的少年就是平日里那阳光清风一般的祁修,那个唇角永远带着笑意,星眸里盛得下时空的深邃,只一眼便浩然看穿一切,但偏生温柔地将这片泥泞的暗色全部吞噬包容,那个美好而不动声色的少年。
他的眉眼本是跌落的谪仙,此刻却篆刻上深重的仇恨与戾气,血光乍现,清冷温润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狂风暴雨欲来之间的可怖宁静。
“您的描述实在是太笼统了,也没看清那女孩的具体样貌,那片附近又有两个学校,符合您描述的女孩……这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男人虽然有些不满,但显然碍于祁修的身份,语气里还是带了一丝敬畏。
祁修沉默一瞬,知道这次也没有任何线索,干脆直接挂断了电话。
“你到底是谁。”
祁修转身,眯起眼看着从窗外透进一层薄薄的日光,单薄的金里镶嵌着几枚树叶的阴影轮廓,祁修便望着那几块斑驳发愣。
他便是身处于这片光明中的晦涩阴暗,不敢暴露,却妄图与光紧密地镶贴。
“祁修哥哥?你在干嘛呀?”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
杜若邻见门只是虚掩着,就径直推开走了进来,见祁修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在练琴或是看书,而是却站在那儿发呆,她歪了歪脑袋,有些好奇地凑过来。
祁修瞬间反应过来这声音的来头,前一秒还是阴云密布的可怖神情瞬间消散,转向杜若邻时,依旧是往日云淡风轻的浅笑,噙着温柔的眸悠悠,长睫犹如蝶翼盛开:“若邻?你现在不上课吗?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
“哎呀,这个你就别问了。”
杜若邻故作气恼,吐了吐舌,目光便转到了琴房的别处,有些好奇地拿起了琴键上摆着遥控器模样的东西:
“祁修哥哥,这个是什么啊?”
祁修被女孩的声音吸引去了目光,转头一看,杜若邻手中拿着节拍器,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清澈地目光令祁修心底微动,脚下不由迈开步伐,站得离她近了些。
“这个是数节拍用的,我今天整理琴谱时候,才在箱子里发现。”祁修笑着将节拍器从杜若邻的手中拿了过来,手指与她的相触,祁修脸色稍变,缩回了手。
杜若邻见祁修忽然一颤,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祁修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祁修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默默将手拢在身后,只是颔首温声,“你想不想试试弹琴?我来教你。”
杜若邻忙不迭地点头,她先前见祁修能将一首复杂的曲子弹得这样流畅,心里也是钦佩艳羡,早就想上手试试,可她对乐理几乎一窍不通,生怕自己贸然上去,万一碰坏了哪里……那架钢琴光是看着光润的色泽,就感觉很昂贵。
“来,坐到这边。”
祁修俯身将钢琴凳的高度调得低了些,伸手朝着杜若邻示意,杜若邻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回头望向祁修,期待他下一步的提示。
“把手指弯成这样,想象你在握着一个苹果,然后从这里开始,这是do。”祁修习惯性地伸出手掌,想手把手地矫正她弹琴的手势,却在空中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缩了回来,只用言语指点杜若邻,让她自己跟着节拍器的节奏拨弄琴键。
“这样就很不错了,虽然只是简单的音符,你理解很快。”祁修直起身,夸奖了杜若邻一句,“你自己试着练习一会,要是不懂就问我。”
杜若邻向来粗线条,只隐隐感觉今天的祁修哥哥似乎情绪有些不对,但对方脸上挂着与平日无二的笑容,她便也没有在意,以为只是自己多心。
反复地拨弄那几个琴键,杜若邻很快就厌烦了,趁着祁修望着窗外发呆的空当站起了身,在房间里好奇地左看看右摸摸,捡起了桌面上的一页纸。
抬头的黑色大字映入眼帘,志愿调查表?
祁修哥哥是在报读大学吗?难道是那晚他告诉她的茱莉亚音乐学院?杜若邻看着这一排排看不太懂的英文,揉了揉鼻头。
再往下看去,在荣誉奖状一格里都被细密清秀的字迹填满,杜若邻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祁修哥哥完美无缺,自己的成绩却是勉强挣扎,连字也写的歪歪扭扭,带着一股幼稚小学生的傻气。
连证件照也拍得这么好看!
杜若邻的目光胡乱在纸面上扫过,忽然看见了“birthday”生日那一格,顿时停在那里。
祁修哥哥的生日是9月23……23日,不就是今天吗!
杜若邻一惊,赶紧在心底仔仔细细确认了一下,昨天她还问过秦小芙日期,今天就是9月23,不会错的!
她都不知道祁修哥哥的生日!
杜若邻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看见了这一张表格,想也没想,就丢下表格,跑到了祁修的身边,双手一下抓起了祁修的手,脸上是真诚的笑意:
“祁修哥哥!祝你生日快乐!”
祁修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忽然手被人一扯,顿时一惊,才回过神,就看到了那双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脸色蓦然一变。
杜若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祁修原本有些茫然空洞的脸一下变得阴郁非常,一股蛮力直接将她的手狠狠甩开!
杜若邻不由得呆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祁修哥哥的脸上出现过这样可怕的神情,错愕间恍然觉得眼前的祁修哥哥像是另一个人,她所熟知的祁修,眼中从来不会有这样狼一般的凌厉却又沉痛的冷光。
“……祁修哥哥?”
杜若离无端地觉得有些害怕,试探着小声叫了他的名字,祁修转过身背对她,沉默不语。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祁修哥哥这样生气?是不是祁修哥哥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的手?兴许是因为弹钢琴的手比较娇贵……
杜若邻在心底胡乱猜测着,可是不管哪一个理由都没有办法将自己完全说服,气氛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她默默地转身,离开了琴房。
听到琴房的门被合上时发出一声微弱的碰撞,祁修身体轻颤,目光缓缓柔和下来,神情悲戚。
他低头,看了看那只刚才被少女紧紧握住的手,似乎还残留着一线她皮肤上的温度和气息,那样柔软的少女的手掌,干净天真的笑容,他这样早已身陷泥沼,满身脏污的人,根本就不配触碰她。
恍然又看见了那满手的鲜血,即便他再清洗多少遍十指,将那双金贵的手搓洗得通红,那些暗锈色的血已经牢牢渗进了他的肌肤纹理之间,就算剥皮削肉也消不干净。
祁修举着那双猛烈颤动的手看了很久,他黑色的双眸里充斥了一圈沉痛的泪,鲜血淋漓的罪恶感正狠狠灼烧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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