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秦王府。
归化城的秦王府与京城的有着极大的不同,这里的王府有着浓郁的蒙古风格,虽然名为秦王府,实际上更多时间作为彻辰夫人的府邸,在秦王执政京城的这些年,漠南的大政要事无一不是从这里发出的,更多的时候,理藩司都是作为彻辰夫人的执行机构。
阿布鼐穿着甲胄,站在王府的碉楼上,看着远处的归化城正在更换旗帜,脸上写满了得意,而身边的诺颜喇嘛则是神色严峻,说:“殿下,如今京城情况不明,实在不是该动手的时候。”
就在昨天晚上,也就是秦王遇刺的同一天,阿布鼐就在归化城发动了兵变,一举攻占了秦王府和理藩司,抓捕了大量的官员的同时,人头滚滚落地,整个归化城一时间变成了腥膻之地,即便是到今天早上,阿布鼐也没来得及收到秦王遇刺的确实消息,却已经开弓拨马,大举起兵了。
而在五日之前,他就已经派遣快马前往了西域,告知固始汗和巴图尔珲汗,那时便说秦王遇刺身亡,各方可以共襄义举,起兵举事了,而那个时候,京城还未动手呢,一直到这个时候,诺颜才明白,阿布鼐早就想好造反了,秦王遇刺的结果并不重要了。
“你懂得什么,我们此次起兵乃是行险举事,如果不抓住时间,怕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阿布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平淡的说道。
见诺颜皱眉,阿布鼐心中也是不快,但是如今还仰仗来自扎萨克图部的援兵,他倒是不愿意这个时候对诺颜发怒,于是问道:“库鲁克开口了吗?”
诺颜问问摇头,说道:“那厮强硬的很,受尽了刑罚也是不开口,不过我们也算是有所收获。”
二人下了碉楼,骑马到了前厅,这里本是彻辰夫人的办公区域,而囚禁库鲁克的便是一处公房,里面已经一片狼藉,一旁的柱子上绑着已经六十有余的库鲁克,而一旁的书架被砸烂,露出了半面墙壁。
在如今的漠南,拥有最强实力的军队便是库鲁克率领的宫帐军,宫帐军不在大明陆军行列,却是以彻辰夫人卫队方式出现,虽然当年抽调了许多精锐给了特穆尔的怯薛军,入藏作战,但是如今早已恢复了实力,宫帐军一共两万人,都是各扎萨克抽调的精锐,是大明土地仅存的旧军,成员多是各扎萨克领主的子嗣后裔,平时作为阿布鼐大汗、彻辰夫人和额哲的仪仗队,平日也由彻辰夫人恩养,粮饷不缺,自然精悍。
除了宫帐军,漠南只有归化城外有一营驻军,此时早已西逃了,其他的军队,也只有阿布鼐和额哲手下有些兵马,阿布鼐亲掌了八个扎萨克,又有察哈尔部分头人的支持,平日就换样了上万人作为卫队,如今又开始大规模招兵,几日内便可以聚众数万,而额哲亲领了六千帐,但也只用千余精兵,这也符合他惯有的低调作风。
而阿布鼐心里很清楚,即便有扎萨克图等三部强援在,掌握一支忠于自己的力量也是非常重要的,平日他就没少对宫帐军的将领渗透、收买,但是想要掌控全军,却是需要宫帐军的调兵虎符,这个虎符一向是彻辰夫人亲自执掌,此次彻辰夫人去了京城,虎符便应该掌握在其最信重的库鲁克手中,但是这厮抵死不从。
“库鲁克,你曾是父汗的托孤重臣,但是你却倒行逆施,追随汉狗,实乃我蒙古人的耻辱。”阿布鼐看着满身血痕的库鲁克,轻蔑的说道。
库鲁克吐出一口血痰。骂道:“先汗托孤于我,让我护持大汗,莫要绝灭孛尔只斤血脉,却不曾你如此狂悖,枉费秦王殿下恩待于你,辜负了淑济夫人的谆谆教导,夫人为了你,孤身在归化城多年,不得与秦王、乌日娜别吉团聚,你却如此报答夫人吗?若库鲁克早日认清你的面目,定然要诛杀于你!”
“你已经忘了你是谁的奴才了吗?冥顽不灵,如此执拗的去当汉人的走狗?”诺颜在一旁喝问道。
“若非秦王,我等皆是东虏鹰犬爪牙,永世不得翻身,如今边墙内外,蒙古人与汉人无异,皆被朝廷视为臣民,再无主仆上下之分,也无华夷之别,蒙古人安居乐业,家有恒产资财,谁人还想再回到以往,这般好日子,就算是当秦王的狗又如何?”库鲁克昂首说道。
啪啪!
一边的喇嘛扬起皮鞭,抽打在了库鲁克的身上。
诺颜拉着阿布鼐走到一边,从一旁的小喇嘛受伤接来一枚铜钥匙,指了指露出的半面墙,说:“大汗,想来贵重的东西、公文和虎符都在那个铸铁柜子里。”
书架之后有一个巨大的缺口,里面露出一个柜子的正面,足有八仙桌子那么大,看边角,足有一掌厚,想来整个柜子应有数千斤,而在柜子的中央,则是有两个锁眼,阿布鼐自然是有见识的,知道汉人之中很多豪商以及许多朝廷官府存储公文和重金属的柜子便是这般,是双钥结构,只有两把钥匙一起运作,才能开启。
阿布鼐拿着那把钥匙,看了看上面的复杂纹路,心道不是普通的开锁人和窃贼能搞定的,只能问:“另一把在谁手里?”
“库鲁克不肯说,但是不用多想,定然是在林天奕的手中,这厮前日去了云中......,哦,和林格尔。”诺颜说道。
阿布鼐冷冷一笑,说:“和林格尔?哼,倒是让本汗少跑一趟,林天奕和额哲,都跑不掉!”
“让人把这柜子拆下来,把库鲁克绑起来,一道随军南下,本汗先要拿下和林格尔!”阿布鼐看着窗外的远方,语态坚定的说道。
诺颜脸色微变,这个安排又与原定的计划有出入,按照原计划,大汗应该率军西进,与远道而来的准格尔部合作,先夺下五原城,夺取这个工业重镇,获得充足的优良军械,至于和林格尔,应该由他率军围困。
虽然有出入,但是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汉人的铁路去年便通车到了和林格尔,如果不尽快拿下,谁知道那种喷吐着白气的钢铁怪物会弄出什么动静来,毕竟即便是蒙古人的传说中,也未曾有过这等怪物。
两日后,阿布鼐亲率的两万大军南下和林格尔,这两万大军中除了他原本的卫队,便是从他个人的扎萨克征集的兵马,如今的漠南尚且处于混乱之中,来自京城的消息和归化城发出的命令自相矛盾,在没有秦王和彻辰夫人出面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扎萨克和掌握军权的宫帐军将军都选择了明哲保身,只有一些早就投靠了阿布鼐的宫帐军将领和扎萨克的头人才选择死心塌地的跟着阿布鼐造反。
得益于漠南的经贸发展和大量的开荒种地以及来自汉人的技术,蒙古草原上马匹的保有量惊人,漠南主要产粮区每年产生的大量麦麸、豆饼都可以作为饲料,所以阿布鼐麾下军队都是骑兵,而且坐骑精壮,军容甚壮!
大军一日便疾行赶到了和林格尔城下,和林格尔早就不是当初秦王主政漠南时的塞外雄城,四面城墙早就拆除了,城市已经与沿海的商贸城市无异,密布着商业区和居住区,而城外东南角占地极广的火车站早就成型,如今全城已经戒严,主要道路上都密布了用木材门板制造的拒马,而火车站更是防守的重中之重。
阿布鼐命人把库鲁克架在一辆货车上,后面则是八匹犍牛拉着的重型货车,上面绑着那巨大的钢铁柜子,一直前行到了距离和林格尔防御工事不到三百步的位置,阿布鼐麾下一个年轻头人高声叫嚣,要求城中官员和百姓投降。
“长史大人,约么有两万人,情况不容乐观呀。”站在城中一处高楼上的额哲对身边的林天奕说道,如今城中只有他麾下一千余人,再有就是林天奕带来的两千人卫队,还有一些临时招募的义勇,而这座城池又早就失去了城防的能力,所以额哲有些信心不足。
林天奕淡淡说道:“只消守十日即可,快一些的话,八日也是可以的。”
额哲诧异的看向林天奕,问:“长史大人为何如此有信心?”
林天奕笑了笑,没有回答,如今他还不知道阿布鼐已经派人刺杀了秦王,但是林天奕却知道,大都督府早有对漠南之变的应对计划,劝进风波引发的变乱之后,按道理诸如漠南、漠北和西域这些尚存在藩主的地方,应该派遣一些兵力有备无患,哪怕是只派遣一些二线兵力也能震慑一些宵小之辈了,但是秦王没有,为的就是趁机削藩,抓住机会解决西北遗留下来的屏藩问题,毕竟给这些家伙一个造反的机会,总好过史书之上留下一个兔死狗烹的坏名声好。
额哲知道自己没有让林天奕说实话的能力,索性不再坚持,而是说道:“长史大人,若有不测,切勿让小王落在逆贼手中。”
见林天奕不解,额哲道:“小王虽然也在军旅之中行走过,却未曾见过真的阵仗,即便有就义之心,到时也不能有这个胆略,哎,若是落在阿布鼐手中,定然是身不由己,与其被迫附逆,还不如落得一个好名声。”
林天奕笑了笑:“也罢,若真有那么一刻,本官随殿下一同上路便是。”
额哲长叹一声,说:“真不知阿布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个时候起来造反,真是无知者无畏,大好的天下,花花世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林天奕没有评判阿布鼐的得失,而是说道:“殿下在此稳定人心,本官去前沿看看,既然逆贼想要与我等谈,我们自然也要接招了。”
说着,林天奕下了楼顶,骑马沿着主干道到了城外,身边只跟了七八骑,林天奕纵马到了城外,看清了马车上被绑缚的库鲁克,还有那个巨大的钢柜,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挥挥手,示意从骑勿要跟着,打马上前。
“林天奕,本汗要这个柜子的钥匙,给了本汗,库鲁克可以活命!”阿布鼐淡淡的说道,他的手里提着从库鲁克那里获得的钥匙,在面前晃了晃。
“本官若是给你,便是失职。”林天奕道。
阿布鼐一挥手,马车之上的两个士卒手持火铳,刺刀捅在了库鲁克的大腿上,刺入足有三寸,拧动了一下,瞬间血流如注,库鲁克满脸血红,咬牙死挺,一声不吭。
那士卒又是捅了两下,库鲁克终于忍不住,对着林天奕说:“林......林大人,悔当日不听你谏言,才有今日的局面.......。”
“给他吧,库鲁克这辈子值了。”库鲁克竭尽全力的喊道。
林天奕脸色微变,声音有些沙哑,问:“库鲁克将军,你知道的......如果给了他,那结果......。”
“给他吧......,给他吧.......,我不后悔,我库鲁克的半生都在为眼前这个叛逆而奋斗,却不曾想会是这个结果,我对不起秦王,给我.....给我一个了结吧,我想要了结了。”库鲁克已经有些失去神智了,坚持说道。
林天奕从怀中摸出那铜钥匙,握在手中,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收回了口袋里,那士卒见状,又要再逞凶,阿布鼐摆摆手,说:“罢了,罢了。”
说着,阿布鼐打马上前,停在了林天奕身边不到十步的位置,低声说道:“王庸去美洲之前,曾宴请归化城的官员和权贵,那个时候的本汗还是跟着他屁股后面叫王叔叔的乖孩子,他喝醉后,语重心长的告诉本汗,秦王一系之中,最不值得信任的便是你林天奕,当时本汗纳闷,你与王庸安顿漠南,合作已久,是秦王左膀右臂,他为何在背后说你坏话,一直本汗找到了一个不肯跟王庸去美洲的老仆人,逼问之下才知道了一切。”
“原来,秦王家中从未出现过妃嫔争宠,诸子夺位的丑事,是你林大人早就防患于未然了呀,可怜我那淑济姑母,半生都在为没有给秦王生儿子而悔恨。”阿布鼐笑呵呵的说道。
林天奕瞬间面无血色,近二十年前的事情骤然被提及,他的惊骇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如果此事让秦王知道,那个真性情的男人会如何处置自己不好说,但是淑济夫人、乌日娜乃至世子都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此时的他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林家如今也是大明豪族之一,全族近百口的性命都被威胁着。
“这件事只有本汗一人知道,所以......钥匙!”阿布鼐玩味的说道。
林天奕纵然知道日后他还会拿这件事威胁自己,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扔了过去,林天奕冷冷说道:“阿布鼐,愿你好运!”
随即,林天奕拨马而去,阿布鼐狂妄的大笑两声,把钥匙扔给了一旁的诺颜喇嘛,诺颜跳上装着柜子的马车,与一个喇嘛一道插入孔洞之中,阿布鼐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心跳的厉害了。
是因为要得到两万精兵而激动吗?
阿布鼐感觉不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林天奕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一点不屈服的库鲁克怎么今日求饶了,还有库鲁克现在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怜悯吗?
“诺颜,停下!”阿布鼐喊道。
然而嘎达一声,诺颜二人已经拧动了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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