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没打起来,虽然原因与魏明和卜亮预计的有所出入。
显然现在对姬云继来讲,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走出猿神山,而是背上的人快要死了。
或者说已经死了。
这次比在雪山上死得还彻底,毕竟那时候人是温的,间或还有呼吸心跳。
这一次,姬云继除了觉得人比以前轻了很多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而这一切,不过三两句话之间的事,刚到山顶时,姒月姬还是能喘气的。
虽然过程有些出乎意料,但结果还是让魏明卜亮他们比较满意的。只要双方能够和谐地在这猿神山里共生,把棚子借给他们治病压根不算事,还能完美地掩饰他们向敌人示好的尴尬。
只是他们没想到,姒月姬居然真的活到现在,或者说,刚才。
姒月姬中的到底是什么毒,魏明和卜亮他们其实很不了解,只是从姬贯虹三言两语中推测,离了解药,姒月姬必死无疑。
他们以为姒月姬之所以能挺到现在,或许与他超乎想象的体质有关,也或许是因为丛明帮助他吊命吊到现在。
不管怎么样,看姒月姬的样子,似乎也活不了几天了,或者干脆活不过来了。十个人商量一下,觉得为了避免姒月姬死后姬云继因过度伤心而拿他们发泄,他们决定躲远点。不是害怕,而是现下完全没有产生冲突的必要。
很快他们就知道,他们这个决定极其正确。大半个时辰以后,棚子里就散发一股极强的腥臭气,绵延十里不止。他们不得已,躲得更远了。
十人中有个叫铁梨的,45°角仰望天空,不,仰望树冠,绝望地说了一句:“我的衣服......”
棚子是树枝搭的,覆盖上了树叶,还有几片草编的帘子,大家编得很不熟练,四处漏风,他们就把多余的衣服、包袱皮之类挂上,暂时用作遮挡风雨。
如今也不知道那些衣物上沾染了多少腥臭气味。
姒月姬此次发作,远比窦闲赋他们想象的还要重。
窦闲赋匆忙诊脉,发现居然有脉可诊,说明姒月姬还没死绝。
“我忽略了,”他在棚子外团团转,“月姬自身的抵抗太激烈了。之前他因为太过虚弱,还显现不出来,如今身体好转了,就出问题了。”他定定看了棚子一会儿,又开始转,“先给他用药好了,就是给阿甲用的药,反应弱一点才好,要不他受不住......”
他又望向其他人。
丛明问他:“月姬,反正最后不会有事的吧?”
窦闲赋没说话,晃了晃头,也不知算是点头还是摇头。
丛明又转向皇甫秀山,皇甫秀山解释道:“之前给律甲大叔治病时,大家已经知道,人自身的抵抗力可以对抗外来疾病,但若这种抵抗太过强烈,反而会让人自身受伤。雨沐兄幼时有喘病,便是因这种抵抗太过强烈,稍有不适就会有很强的反应所致,而他常年服的药,则可让他体内的抵抗明显减弱。那时把这些药用给律叔,就是减弱律叔自己的抵抗力,以防解蛊时反应太过剧烈。月姬的情况与之相似,只是平日没有雨沐兄那么剧烈,而是处在合理的范围内,所以以前月姬就算受伤很重,自己也能慢慢好转,就是这个道理。但现如今看来,或许是因为他身中两种毒,这种反应也被减弱了,是以之前我们一直未发现,就如未发现他体内被压制的越来越凝聚的内力一样。之后他体内的毒被化解大部分,这种被压制的抵抗力逐渐回转,在他发病显现出来。月姬现在身体过于虚弱,这种抵抗力相对来讲,就过于强烈了。”
“那就像对律甲一样,给他用药不就行了吗?”
“不好办,”皇甫秀山摇头,“雨沐兄是在身体如常的时候抵抗加剧,因此也就能够承受用药对他身体的不利影响。但月姬现在本就极为虚弱,若再用药......”可能会致姒月姬于死地。
但这话皇甫秀山不肯说,一方面是不利于稳定军心,另一方面,是他打心底不愿意说出“死”那个字。
丛明的脸顿时垮了,“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他叨咕两句,在其他人都沉默了,特别是刘仁抚,都要靠在皇甫秀山身上撑着,似乎有倒下的意思,于是他也跟着一起沉默起来。
刘仁抚脑子里全是懵的,感觉皇甫秀山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到了,又感觉耳朵里嗡嗡响,像泡在水里,什么也没听到。嘴里却干的不行,急需喝点水,然而他却不想动。
和姒月姬第一次快死时不同,那时虽然看得到他生命的流逝,但毕竟还没死,又有药顶着,总给人以一种还能救一救的感觉。
然而这次,姒月姬似乎是已经死了,两只脚都已经踏上了鬼门关。
刘仁抚这时才后知后觉,他又要失去一个亲人了。
他感觉心疼得厉害,又似乎不是疼,而是麻木,麻木得难受。
窦闲赋转一会儿,又发一会儿呆,忽然把帘子掀开一道缝,进去了。
姬云继耕耘着,抬眼看一眼窦闲赋,又垂下眼帘。他办事的时候,除了自己人,不喜欢外人在,但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紧咬着下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就连眼角流淌的泪水都混合着血丝。
窦闲赋找个能看到姒月姬脸部的位置,尽量转开身子坐下,一手把着脉,另一手不自主地轻微颤抖着。
他掐算着时间,等到感觉姒月姬肠毒都已经开始流向肠道,便开始拔出银针,谨慎地施针,暂时护住姒月姬的心脉。
姬云继正动着,这针就有点不稳了,眼看有一针要掉,窦闲赋连忙扶住,抬头看姬云继一眼,正好姬云继也在看着他。
那眼神比姒月姬还要灰败,单看眼睛,会以为要死的人是姬云继。
窦闲赋心中一痛,不由自主低下头,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秀山,进来。”
外面的人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皇甫秀山忙钻进棚子,律甲想了一下,也钻了进去。别说他有些巫医的基础,单说这三十年他在窦闲赋身边耳濡目染,懂得东西也足够开个小医馆了。
刘仁抚见皇甫秀山进去了,眼睛慢慢地转了一下,也钻进了棚子。
一看见姒月姬,他就哭了,眼泪哗哗的。这哪里是姒月姬,这个人他都不认识了。他踉跄退了一步,靠在棚子的一根支撑柱上。那柱子插得不很牢,但刘仁抚就像随风飘落的残叶,没让那柱子晃动一下,就慢慢地倚着柱子瘫在了地上。
皇甫秀山瞅他一眼,咬牙没吱声。
皇甫秀山和律甲在窦闲赋的指导下帮着给姒月姬施针。别看他们是三个人,却也忙不过来,需要扶稳还只在其次,这些针,有的一直扎着即可,有的需要轻轻拧动刺激,有的需要根据呼吸脉搏随时调整位置,有的则需要根据脉象等表现临时施针。这些关键的部位都需窦闲赋亲自操作,忙得他满头汗。不久姒月姬就成了个刺猬,只给姬云继留下一点勉强施展的空间。
这之后,窦闲赋才有了点时间,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又喊丛明:“师父,你先按我的方子煎药备着。”
丛明只觉心中一紧。窦闲赋不肯认他这个师父,哪怕躲在荒山野岭,也要逃出做他徒弟的命运,现在喊他师父,完全可以说是口不择言了。
也就是说,姒月姬现在状况一定很不好,才会让窦闲赋情急之下,连喊了他“师父”都不自知。
丛明垮着脸,默默按徒弟的要求煎药。他和窦闲赋配合习惯了,知道他有多挑剔,又心中焦急,以至于都没注意到,窦闲赋给他说的药方,不仅精确到了几分之几钱,连药材的可用部位,煎药的方法都异常繁琐。姬雪姚冰等人盯着心不在焉的丛明,怕他弄错,却发现丛明似乎什么都没想,但就他们贫瘠的煎药知识来看,他也一点都出错。
可见这师徒二人即使互相嫌弃,却是非常相合的。
棚子内,窦闲赋严格掌握着时间,忽然说了一句:“准备!”
姬云继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刚想在心里暗骂两句,忽然又听窦闲赋低呼了一声:“现在!”
姬云继连骂人都来不及,急忙用内力控制泄了出去。
刚退出来,便涌出大量腥臭的液体,但臭味明显减轻,反而是血腥味居多。但看那颜色,并非鲜红或暗红,反而是浅红近粉色,便是本来就不剩多少血液,还掺了不少水分的缘故。
姒月姬本就已经干瘦得有如皮包骨,这一下失了大量的水,仿佛风干了一般,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化成齑粉随风而散。少数湿润的地方,却是眼耳口鼻等窍,有浅红的血水,挤成细碎的泡沫溢出来。 m..coma无广告网am~w~w.
看起来,他已经死了。
姬云继眼泪当时便涌出来。
窦闲赋喝了一句:“闭嘴!他内力怕是要暴走,快给他梳理内力!”
死人自然是不会有内力暴走的,姬云继顾不得哭了,忙为姒月姬调息内力。
窦闲赋同时把早就备好的搓成小粒的药丸塞进姒月姬嘴里,那药就是律甲解蛊时所服的减轻反应的药物。
可姒月姬几乎算得上已经死了,又怎么吃得下去药?窦闲赋又命令姬云继把药给他喂进去。
姬云继便俯下头,用舌头一点点把药给他顺进去。
姒月姬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加上丸药特有的苦涩,按姬云继平时的小孩子喜好,是绝不会让这样的味道入口的。但他早已苦涩到麻木,竟似失去了味觉,只这样机械地把药一点点喂进去。
一边还得继续给姒月姬调理内力。一心二用,对姬云继来讲本是极轻松的,此时却深感力不从心。
窦闲赋忽地又喊了一句:“丛明,好好煎药,不要溜号!”
丛明正一边煎药,一边侧耳听棚子来的动静,听到窦闲赋的训斥,忙收起心神,认真煎起药来。
姬云继正心灰意冷间,被窦闲赋这声喊得一激灵,看一眼他,正好看见窦闲赋瞥他一眼的余光。姬云继反应比平时慢很多,过一会儿才明白,他刚才那声也是喊给自己听的。
也对,医死圣还没说月姬不能活,那月姬就一定死不了。
姬云继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刻意把医死圣医死人的时候也没说过不能活的事,放在了脑后。
丸药喂下去,又过了一会儿,姒月姬不再有血沫自七窍流出,窦闲赋忙冲外面的丛明喊一声,“收汁!赶快弄凉了端进来!”
他们从天山下来时就特意带了一些冰块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好用上。丛明没等药汤晾凉,就掀开帘子进去。
姒月姬本就是一片狼藉,丛明看他挂在身上的那层皮干得都起了褶皱,忍不住哭了出来。他本是痛恨姒月姬欺负自己徒弟的,但也许是看姒月姬实在太惨了,又想到自己的好徒儿以后又要寂寞了,也或者只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关不住眼泪的闸了。
“别哭了!”窦闲赋低声训斥,“专心煎药,那付煎完还有一付。”
丛明忙把眼泪憋回去,心想咸豆花既然说还有一付药,至少说明姒月姬暂不会死,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再看咸豆花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刚松的那口气便又紧绷了起来,于是眼泪又有些忍不住。
然后又扫一眼刘仁抚,见他早就哭得眼睛像个烂桃子,丛明反而不敢哭了。
毕竟他是那几个徒弟的师父,他得有点做师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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