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还在争抢水缸的使用权，姒月姬已经举步向后走去。他走得慢且稳，仿佛闲庭信步，似乎刚才吐出的那两口血和身上还在流血的洞洞都只是幻觉。

但谁都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毅力来伪装云淡风轻。

姬贯虹被他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弄懵了，不由自主跟着他向后走去。

然后眼睁睁看他身体旋了半圈胳膊旋了一圈天女散花般扔出一圈炸药。

姬贯虹的贴身侍卫们不是不想拦，可是那特么是炸药好么！总不能拿肉身去扛吧！谁能想到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扔罗圈炸药！哦，忘了他力大无穷。所以能用内力把大部分炸药都打偏到无人的后花园里就已经不错了！毕竟那罗圈炸药可大部分是冲着玉雨阁去的。

而玉雨阁，正是识夫人的居所！

贴身侍卫们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漏了两粒炸药，飞进了玉雨阁，不大的爆炸声之后，大火立即燃了起来。

“夫人！”姬贯虹大叫一声，疯了一样向玉雨阁冲去。

他的侍卫不得不跟着冲进去，只有两个人留在外面看着姒月姬。

可是等了一会儿，姬贯虹和侍卫们还是没从玉雨阁里出来，那两人不得已放弃姒月姬，也进去看看情况。

姬贯虹进去半天没出来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玉雨阁太大，毕竟那是他最爱的人的居所，自然什么都得是最好的，院子当然也得是最大的；二是因为这次的炸药明显比之前的烟雾浓重，不好找。后去的两位很快也加入寻找大军。

姒月姬见那两个贴身侍卫也不出来了，心道姬贯虹的真爱待遇真好，为了她可以放弃整个府邸。他哈哈狂笑几声，又咳出两口血，说道：“送我上去！”

便有映月军过来两人，提着他两只胳膊，将他送上最近的屋顶，然后翻下去继续找小人。

姒月姬已经没什么力气，虽然他没什么力气也比普通人力气要大一些。他从怀里翻出一个弹弓子，把炸弹当弹子，嗖嗖嗖，又有几处房间着了火。很快火光全覆盖，没有漏网之屋。

下面府兵提刀上去要拦，却被皇宫侍卫们合力抱住：“救火啊！别跑啊！再不灭火就全都烧没了！”

姬贯虹把识夫人抱出来的时候，识夫人已经昏迷过去。她一身狼狈，头发凌乱，脸上一个脏污的绢布绣花手绢下，掩不住的皮肤已是黑灰中夹杂糜红的烧伤里散布着透亮的水泡。

再不是那曾经清冷而高贵的雪中白莲。

而此时姒月姬正坐在屋顶上看焰火。

是真正的焰火，就在后花园的假山之间。即使此时正是午时，也能分辨出焰火那刺眼的白光中夹杂着淡淡的色彩，可以想像若是在天黑以后看，将会是何等地绚烂多姿。

只是焰火的质量实在不大好，燃烧的残渣放出滚滚的黑烟，比那些燃烧起来的房舍放出的烟都多，还有一股极强的臭味，熏得不管是府兵还是侍卫还是映月军还是下人，都拿袖子火手绢掩住口鼻，有的干脆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蒙在脸上，离得远远地，实在下定不了决心忍耐臭气浓烟去救火或者假装救火。

姬贯虹抱着识夫人一边往外跑，一边怒吼：“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贴身侍卫们不用姬贯虹命令，已经飞了上来。

“来得正好！”姒月姬勉强站起，拔出玄铁刀迎战。

但这一次，贴身侍卫们下了杀手，多人第一招同时出手，已经破体残躯的姒月姬被轰得倒飞出去三丈，砸在后花园中的一块太湖石上，把那太湖石都撞碎了一半。

映月军也围了上来，双方再不废话，直接拼杀起来。

无论姬贯虹的贴身侍卫，还是姒月姬的映月军，都是江湖人出身，他们这一打起来，就明显与众不同了。一时间场内人影虚虚实实，内力乱飞。普通人承受不住，直接被拍出了战圈，有的人喷出几口血，有的甚至晕了过去。

很快战圈中内力弱的，也不得已撤向外围接着打。留在战圈中心的，是真正的高手，内力浑厚，别人靠近一点都会被误伤。

姬云启与姬云开匆匆返回，此时也插不进去手，只能围在识夫人边上干着急。

石门又往外围跳了一大步，一边与面前的府内侍卫周旋，一边心下焦急：他们是姒月姬的私兵，若姒月姬死了，他们就不得不解散了。

姒月姬正坐靠在半块太湖石边。两方的第一波内力战就几乎让他五脏尽碎，他还活着，只能让人感叹一句基因的强大。

姒月姬目光在假山中寻找，视线越来越模糊。幸好他很快找到了目标，咧嘴一乐：“总算找到你了，姬星移。”

他声音不大，奈何穿透力强，何况是正凝神激斗的高手，听得更是清清楚楚。

但他这话主要是说给姬贯虹听的，不止姬贯虹，连干唤不醒的识夫人都听到了，蓦然睁开了眼睛：“星移！”

这架没法打下去了，万一误伤了姬星移，惹怒了识夫人，比惹怒姬贯虹还不好收拾。场内高手们迅速跳出八丈远，互相试探，发现双方都没有继续下去的想法，于是立即收手。

姒月姬语音落下，过一会儿，浓烟滚滚，姒月姬身边多了一个人影。

姬贯虹过于惊讶，忘记了怀里还有个识夫人。而识夫人手绢下只见一双眼睛，充满了惊讶，不信，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所谓。

“星移，是你吗？你知不知道娘这些日子找你找得好苦！”识夫人涕泪俱下，从姬贯虹怀里挣扎而出，踉踉跄跄向姬星移跑过去，脚下踩乱了姬贯虹因为怕她冷而垫在地上的大氅。

姬贯虹看向她的背影。

好假，戏演得好假。姬贯虹想。

他认知中的识夫人，既然已经醒了，应该在听到姒月姬说出“找到姬星移”时就立即冲过去，而不是等着看到人影才跑过去。跑得还很不走心，不，应该说跑得过于用心，似乎为跑出那种急迫而摇摆的感觉而费了很大的力气。

傻子都能明白了，识夫人知道姬星移躲在哪里。躲了多久？可能一开始就躲在这里。

毕竟这后花园就在玉雨阁边上，识夫人喜欢在这里休息，久之便没人敢来打扰她，以至于后花园几乎成了识夫人专属的花园。

没有明确的规定，就是无人敢进。

自然只有识夫人最容易发现这里还藏个人。

姬贯虹不信识夫人此时才发现姬星移。

忽然又有人喊：“愣着干什么！赶紧救火啊！”

这次喊出来的，仍是皇宫侍卫。

好在这次他们虽然也只是喊喊，并非真的出手救火，但也没有阻拦。

府兵、下人、禁军、城外的守军等几千人一起散开救火。

姬贯虹看着姬星移惴惴不安地被识夫人搂到面前时，他还坐在地上，耳边传来识夫人“先别着急”，“问明白了再说”之类的话，其实并没有注意识夫人在说什么。

记忆渐渐前移。姒月姬刚来府里之后的几天，抓神秘组织奸细的时候抓到老管家姬崇，曾说过他将一个叫万娣的流人特意放行到了府内，而那个万娣被姒月姬看见在小花园里出现过，转眼就消失不见了。那个姒月姬口中的小花园就是这个后花园，当时姬云启还带人去搜过一次，没搜出来什么。

为什么那时候什么都没发现，现在姬星移却出现在这里？

姒月姬应该一直怀疑这个后花园，但又无法明面上招惹识夫人。也许他早就想放把火，好把姬星移给逼出来。

是姬贯虹自己给姒月姬创造了这次机会。

姒月姬一举两得，既给皇上报了仇，又找到了姬星移。

不，还有一得。姬贯虹看向还在抱头痛哭那母子俩，心想：还有一得，是他现在开始怀疑识夫人了。

姬贯虹站起来，绕过那对他最为挂念的母子俩，向姒月姬坐靠的山石走去。

在姒月姬身后，山石花木之间，可见一个半遮掩的洞口。

密道。

已经有人进去查探，正从里面钻出来，见到姬贯虹忙行礼：“太上皇……”

姬贯虹一摆手，道：“通往哪里？”

“通往……”那人略微抬头，似乎想看姬贯虹脸色，但还是决定直接说了下去：“通往识夫人寝殿，就在识夫人床下。密道里还另外辟有密室，一应用品俱全。此密道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出口。”

姬贯虹沉吟一下，问他：“夫人房中可另有密道？”

“回太上皇，我们，我们这就去查。”那人说完向玉雨阁的院子走了两步，看了一眼识夫人的方向，又觉得不好向识夫人说明，干脆又返回来，从密道过去。

姬贯虹又看那假山石的密道入口，现在看起来挺明显，但那周围都是爆炸后散落的石块和灌木花草的残骸，纵使姬贯虹记不清以前这里是什么样子，但他猜测一定很隐蔽，也许是被巨石之类的压住了入口，否则当初不会连姬云启都找不到。

他走到姒月姬面前，蹲下，扒开他的眼皮看一眼，姒月姬已经意识模糊了。

“来人，赶紧救人！”

此时对峙的双方高手才真正放松，一起向姒月姬围过来。他内伤太重，救治主要靠内力，映月军和府内侍卫又在刚才的比拼中失了不少内力，是以大家轮流给姒月姬输入内力疗伤，谁也不敢说单凭自己就能让姒月姬脱离危险。

很快明火就被扑灭，因为人多，烟雾也迅速被搅散。这场大火来时烟火绚烂而猛烈，去时灰飞烟灭而迅速。

姒月姬灰败的面孔变成了苍白，似乎有了一点血色。石门对姬贯虹行礼道：“太上皇，姒大人目前应该无生命之忧，但若想恢复还远远不够，我们想立刻带大人回府救治。”

“准。”

又有管家过来说：“太上皇，今夜，府中该如何安排。”

火是扑灭了，可是谁的院子好像都没能逃过一劫，短期内住不了人了。

姬贯虹心中堵得不行，却不为这场大火。他看一眼识夫人和姬星移，二人还在倾情演绎母子经历千辛万苦喜相逢的戏码，那么认真，姬贯虹都不忍心打断他们。

“走吧，”他说，“我们也去流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