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群山围绕间,难得有一块略大的空地,种着一片绿油油的水稻。稻田边低矮的茅草屋里,一个男人正望着稻田休息。他年纪不大,相貌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农人,眉眼间习惯的褶皱,看得出来他总是很忧心。
从山上下来的有点隐蔽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褐色的衣裙,脑顶两个圆圆的发髻上的红绳和腰间有点褪色的红色腰带,是她身上唯一鲜艳的色彩。
但是小女孩全身最亮的色彩,是她那张脸。她长得并不很漂亮,却非常清秀,特别是那漆黑的大眼睛,又灵又亮。她11岁,略微瘦削,脸却圆嘟嘟的,甚是可爱。
此时她正挎个小筐,在那陡峭的小路上,连跑带跳地往山下来了。
男人一看到她,立即钻出茅草屋,“别跑。”他高声说,又不敢太大声,怕吓到孩子。
那女孩听到声音,脸上顿时一喜,顿了一下,然后稳稳当当走了下来。
“爹!”下了山,小女孩又跑了起来。
男人张开双臂,在小女孩跳起来的时候接住她。不过几个月不见,感觉她又长大了。
“爹。”
“莺娘,怎么又偷跑来了?老爷知道该不高兴了。”
小女孩不高兴地从男人身上下来,“没事,我不会让他们知道的。”她拿起小筐的盖子,“爹,这是老爷家新做的米糕,可香了。”
“好,我拿回去给你娘尝尝。你早点回去吧。”
“我想看看娘。”小女孩低头噘着嘴。
“还噘嘴,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男人捏了一下小女孩撅着的小嘴,眼里泛出心疼的神色。小女孩十一岁了,在那个年代穷人家,不再被当做小孩子养了。
“别去看你娘了,你娘挺好的。太远了,回去晚了小心被老爷夫人发现。”
“嗯。”小女孩回答得极不情愿。
“回去吧。”男人又催了一次。这上山下山的,来回一次就得个把时辰。
女孩眼眶有点红,似乎闭一下眼睛,一滴眼泪就要关不住了。她急忙站起来,拿着空篮子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回头问:“我弟呢?在家陪着我娘呢吗?”
“嗯,你弟挺乖的,你就放心吧。”
“啊,那我走了。”小女孩没几步就隐进了那条小路,但她却没往来路上走。“陪我娘?哼!骗谁呢,我才不信!”
沿着另一条不常走人的小路,小女孩没多久就拐到了一条小溪边,沿着小溪没多久,便看到了一个小瀑布,并不高,连着下面的一个小潭,水极清。
女孩放下篮筐,在溪边挑了几个不大,棱角也不锐利的石子,然后就看着那潭水,静静地等着。
等了一会儿,潭水里伸出一个小脑袋,是个五岁的小男孩。他一使劲,把两条鱼甩到岸上。
他甩了甩头,看到小女孩,脸上立即乐开了花:“姐姐!”然后眼前一花,那小男孩便如小飞鱼一般赤条条弹上岸来。
“姐姐!我想你了!”刚一上岸,男孩就向女孩跑过来,迎来的却是女孩的石子进攻。
“我让你不穿衣服!我让你不穿衣服!”
女孩石子打得挺准,打在男孩肚子上、胳膊腿上、屁股上,弹无虚发,只是不打头不打脸。
男孩一边躲,一边叫:“姐姐,姐姐,别打了!我穿衣服!我马上穿!”
等男孩穿好衣服,他又笑嘻嘻的了。“姐姐,你怎么来了?”男孩抱了女孩一下,拉着她的手又蹦又跳,没个老实时候。
女孩仍然板着脸,在他屁股上连打几下:“你以后还敢不敢脱衣服?还敢不敢?敢不敢?”
男孩拉着女孩一只胳膊不撒手,躲来躲去,“不敢了!不敢了!”
狠狠打了七八下,女孩似乎满意了,也笑了,拉着男孩的小手,走到一棵树下坐下。“铜牛,爹娘和姐姐说的话你得听。别以为这地方不好走,平日没人来,你脱了衣服别人也看不着。没人来爹怎么还在这里种地了呢?娘身体不好,你别到处跑,没事多照顾照顾娘。”
“嗯。不过我想给娘抓鱼吃,娘最近又不爱吃饭了。”
“娘又不爱吃饭了?爹说娘最近挺好的呀?”女孩皱起了眉头。
男孩低下头,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掉下来。女孩急忙帮他擦眼泪,一边说:“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娘一定会好的。”然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三块米糕,但和她给爹爹拿去的不一样,这是煎过的米糕,煎得焦黄,“这里面加糖的,你吃,可甜了。”
男孩刚才还怎么哄都哭个不停,看见米糕,立刻忘记哭了,三两口就吃了一块,抬起头看着姐姐,说:“姐姐你吃。”
“姐姐还能吃不着?都是你的,你吃吧。”
“那我给爹娘留着。”男孩还是要把米糕收起来,被姐姐拦住,“我就是从爹那里过来的,给他拿了很多呢,这些都是你的,你快吃吧。”男孩这次甜滋滋的把剩下两块煎米糕都吃了。
女孩回去注定要晚了,男孩给他拿了一条鱼,用草编成绳拎着,防止她被骂得太狠。
女孩挎着小筐,拎着鱼,拼命往家跑。一边跑一边想:铜牛爱吃煎米糕,不知下次能不能再偷着省点。
那煎米糕女孩自己才吃了一块,剩下的都偷偷留给弟弟了,而且,老爷家只有煎米糕里面才放糖。
女孩一路飞奔,绕过一个较为陡峭的小山,就看到了一片算是广阔的农田。穿过农田,就可以看到半山腰老爷家的房子,和周围散落的低矮的小房子相比,算得上是气派。
拐过一棵大树时,忽然有人从树后跳出来,叫道:“莺娘。”吓的女孩往后跳了一大步,看清来人,一边拍胸,一边埋怨:“小少爷,你吓唬我干嘛?”
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本来挺开心的脸,一听她叫自己“小少爷”,当时就不高兴了,接过她的小筐和鱼,闷头往前走,边说:“什么老爷少爷的,爹还真当他是地主呢?再说,咱们就要成亲了,你别叫我少爷不行吗?”
女孩脸一红,低头轻轻叫了一声:“禄哥。”
少年又开心了,回头看莺娘红着的脸,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他回头快步走着,走到山脚下另一条小溪边,没过桥,直接跳了进去,一直趟到对岸。
女孩从桥上赶过来,问他:“诶,你干什么?”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干什么?当然是和你一起去抓鱼了。”少年的脸被凉水冲过,不那么红了,但更亮了。
女孩跟在他后面,知道少年找个借口替她挡着,虽然没什么用,但女孩还是抿嘴乐了。
进了那套大房子的院子,便有一个女子抱着小孩过来,绷着的脸看到少年后,立刻转成笑容:“二禄,干什么去了?”
“娘,我和莺娘去抓鱼了。看,大不大?”
“大。二禄抓鱼的本事越来越好了。正好炖了给你嫂子下奶。”
晚饭后,二禄被他爹逼着去背书,莺娘照常收拾碗筷。二禄的娘走过来,说:“莺娘”。
“夫人。”
“下午去给你爹送米糕了吧。”
“是。”女孩低垂着头。
“那鱼也是铜牛抓的吧。”
“是,夫人。”
“我就知道。中午看见你偷偷藏米糕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给你爹娘送过去的。也不是说不让你去见你爹娘,逢年过节不也让你回家嘛。但三年前你爹可是把你卖给我们家作童养媳的,这方圆几十里也就我家能出得了那么多钱。不管你娘病治不治得好,你已经是我家的人了,不能总把自己家的东西往外给。二禄还说那是他抓的鱼,他哪会抓鱼。老爷还指望他将来考个秀才。我们家将来也要出个文曲星的......”
这地方叫黄家沟,莺娘的爹姓黄,在三年前莺娘八岁那年,因为妻子病重,无奈把莺娘卖给黄老爷家作童养媳。
黄老爷其实不算什么老爷,只是有钱的农民,勉强算个地主,不用给人交租,就自觉高人一等,自称老爷。
黄老爷家就是爱慕点虚荣,人也不坏。附近基本都是佃户,虽然不是依附黄老爷家的,但需要借个钱救个急,黄老爷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大家也都愿意叫他一声黄老爷。
黄老爷祖上起就没什么文化,不知怎的非让二儿子黄廷禄考秀才,怎奈黄廷禄似乎也不是那块料,被逼得每天得个不注意就往山里跑。
黄廷禄还真不是野大的孩子,别说下河摸鱼,就是山稍微陡了点儿,林子稍微密了点儿,他就不敢走了,只能在山脚林边转悠。他很少干农活,风水日晒经历得少,看外表还真像个要考秀才的。
黄廷禄没什么大志向,就想早点和黄莺娘圆房,抱个大胖娃娃。黄莺娘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女孩嫁人早,再过个一两年......
黄廷禄估计黄莺娘干完活了,溜到她房里找她,看她正拿块红布绣花。
黄莺娘绣工已经算好的了,不用别人帮忙,前一阵已经开始给自己绣红盖头。只是此时她端着红布,却在发愣。
黄廷禄坐在她身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身子尽量往她那边倾,“莺娘,是岳母的病又重了吗?”
莺娘看着黄廷禄。他在黄家沟里,算上一等的美男子,眉清目秀,身材修长,偏偏人也温柔,心也细,当初自己被卖作他的童养媳,不知羡煞多少人。
不过莺娘偷跑出去一趟,不过现在莺娘有心事,黄廷禄就猜到她娘的病又重了。这样的好人儿,莺娘如何不喜欢。想到这儿,莺娘脸有点红了,又想到娘的病,脸又有点白。
黄廷禄看她难受,想安慰她,不知如何做,急得直抓头。莺娘看他窘迫的样子,噗嗤,笑了。 m..coma
不管因为什么,反正莺娘笑了,黄廷禄也就笑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拿出几块煎米糕,递给她:“你都给你弟留着了吧。这是嫂子煎的时候我就偷出来的,我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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