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把姜汤送到薛采手里,看着她一勺一勺喝下去,“明镜堂里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薛采不敢隐瞒,垂下眼睑,感慨万千道:“确实听了个七七八八,我万万没有想到,陷害恩公的是当今圣上。他为了巩固皇位,竟如此不折手段。小恩公,谢舫鬼迷心窍确实有罪,你对他是不是残忍了点?”
崔珩脸色微沉,奚落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谢舫替崔墨武报仇雪恨。如今反倒动了恻隐之心,来替他求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薛采将姜汤一饮而尽,放下碗道:“谢舫当然该死,但千刀万剐太折磨人了,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他背叛天曜城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我为何要手下留情?”
崔珩掏出帕子,抬起薛采的脸,专注的替她擦掉唇角沾染的汤汁,“这寻仇之路一旦踏上了,就无法回头,你后悔吗?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为何要后悔?”薛采想起崔默武死后的惨状,到底意难平,“恩公忠肝义胆,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却不得善终,这口气我咽不下。”
崔珩眸底浮现笑意,揉了揉薛采发顶道:“你可真够顽固。眼下你要面对的不再是谢舫,而是整个朝廷,心里就一点都不害怕?”
“怕。”薛采凝视崔珩,直言不讳道:“如果下一次,你再给我灌迷药,再把我锁在房间里,我会更害怕。小恩公,我想与你并肩作战,请你相信我的实力。”
崔珩颇为无奈,“你这么意气用事,真是让人不省心,我不想上了战场还为你分神。”
“所以,你更情愿把我囚禁在屋里?连我熬夜为你准备的炮弹都不屑一用,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
薛采白净的脸蛋因为生气微微泛红,“既然我对你毫无用处,树挪死人挪活,我可以立刻离开,去单打独斗。那样即便是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从前死乞白赖缠着他,像块狗皮膏药怎么赶也赶不走的人居然轻易说出了“离开”二字!
崔珩眯起眼,目光阴寒,咬牙切齿道:“有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m..coma
薛采心灰意冷,短促的哼了一声,“好话不说第二遍。你已是一城之主,完全不需要我的保护。反正我从始至终都是多余的,只会给你添乱。”
说着,她加紧脚步往门外飞奔,却被崔珩捉住了手腕,一个回旋,后背重重的抵在了房门上。
崔珩低下头,死死瞪着她,眸底一片漆黑,“这儿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薛采不顾崔珩咄咄逼人的气势,仰起脸,与他四目相望,“小恩公,我很想留下来帮你,是你不给我机会。”
崔珩闻言,轻抚她的鬓发,一脸认真道:“你想做的事,用不着你亲自涉险。我会一一办妥,你只需安心呆在我的身边。”无广告网am~w~w.
“这样的话,我不就成了废物。”薛采被失望的情绪吞没,“小恩公,我跟随你左右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当吉祥物。”
“攻城计划是你制定的,你把我排斥在外,尚属情有可原。但行动当日,为何要把我迷晕了锁在竹榻上?你可知,我醒来时心里有多难过。”
“我对你的计划一无所知,对事情的进展一无所知,对胜负成败一无所知,就是这一无所知,差点儿把我逼疯。我想方设法挣脱你的锁链,恨不得插上翅膀来天曜城看一看,你是活着还是死了。你越是不让我参与,我越是担惊受怕,为你牵肠挂肚。”
崔珩越往下听,心情越好,末了脸上阴霾散去,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你非常担、心、我?”
“这不是废话。”薛采口气依然很冲,“你是恩公唯一的后人,如果你出了意外,我怎么向他交代?”
“仅此而已?”刚刚飘上云端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崔珩收了笑,面色又相当难看,“你的担心,仅仅是因为崔默武?”
薛采觉得眼前之人有点儿喜怒无常,就像六月里的天气,前一刻还阳光普照,后一瞬却阴云密布。
她想了想道:“自然不止这个原因。我和你相识时间虽短,但一同经历过风风雨雨,我早把你当成了朋友。你若不嫌我高攀,咱们可以拜个把子。”
崔珩被气笑了,以吻封缄,又不解恨的咬了她一口。
“我从来都不需要朋友。事到如今,你不愿留下也得留下。我会遵从你的意愿,让你有事可做。不过,我要随时掌握你的行踪。”
说完,他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薛采用手指摸了摸被咬破皮的地方,琢磨不透崔珩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惩罚她吗?可她何错之有?难道是因为她不知天高地厚,想和他拜把子?
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小恩公,等等我!”
薛采追出去,赶上崔珩,一把将他拦住,“小恩公,我不和你拜把子了。你看,你马上就要登上城主之位,不能一直独来独往啊,我毛遂自荐当你的贴身侍卫。”
“就凭你?”崔珩一脸轻蔑,越过薛采,径直往前走。
薛采又追上去,紧跟崔珩的步伐,“稍微委屈一下,做你的贴身婢女也不成问题。是你说的,要让我有事可做,你总得给我点活干吧。”
崔珩蓦然停下,晦暗的眸光掠过薛采嘴唇上的伤口,用指腹揩掉了上面沁出的血珠,促狭一笑,“就这么想留在我身边?以你的姿色,倒不如做个通房丫鬟。”
“这个绝对不行!”薛采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摆手道:“我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做通房丫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恕我眼拙,怎么从未看出你有如此能耐。”
“话虽然夸张,那我既能配□□又能做炮弹,总是真的吧?”薛采忙着展示自己的价值,“下厨做菜我也在行,执鞭坠镫也未尝不可啊。”
崔珩若有所思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另一种方式报恩?”
“是什么?”薛采不明所以,眼中闪烁求知若渴的光芒,“除了抛头颅洒热血,还有什么好法子?”
崔珩咳了一声,耳根微红,目光沉沉,“为何不考虑以身相许?”
“什么?”薛采愣了半晌,讷讷道:“以身相许的报恩多肤浅啊。万一对方不喜欢你,你还死缠烂打的倒贴上去,光是想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话虽不中听,可她的惊慌失措,羞赧腼腆落入崔珩眼中,不知怎的,郁结的心情竟舒缓不少。
原来欺负人,也能获得无穷的乐趣。
崔珩良心发现,不再同她开玩笑,一本正经道:“我听闻远在海外的木罗国有一种佛朗机炮,射程可达百余丈远。你若了解构造,明日就去城西找张铁匠,他是崔默武从北疆请来的,本事不错。”
薛采还在纠结崔珩会不会真的让她以身相许,见他主动扯开了话题,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一定圆满完成。”
两人正说着话,刘旭阳提着银枪,急急忙忙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少城主,我有要事禀报。”
崔珩蹙眉道:“刘伯,何事如此惊慌?”
刘旭阳伸出三根手指,语速飞快,“要事有三。其一,皇太孙妃已安全抵达城主府,林星云答应会听从你的安排,全力配合;其二,我已派人坚壁清野,封锁城门;其三,从巳时起,城中陆陆续续有百姓中毒,我把他们安顿到了莫言堂,请了城中名医集中问诊,但暂未查出毒源所在,而且这毒无人会解。”
“报——”
话音未落,一名守卫飞奔而来,跪地道:“启禀少城主,门外来了个江湖郎中,说能解那无名之毒,属下已将他扣押。”
这可真是凑巧。
崔珩与薛采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先过去瞧瞧,再做定夺。”薛采拉着崔珩,走到半路脚步一顿,“府里地势复杂,还是你带路吧。”
崔珩在心里笑了笑,牵起她的手道:“那你跟紧了。”
临近大门,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被风送过来。
“放开,快放开,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东西,老夫长得像坏人吗?老夫念在与你们的少城主是旧识的份上,才出手相帮,你们不要不识好歹,快去把他叫出来。”
“莫大夫?”
薛采见莫循被人五花大绑压在地上,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解开绳结,“你怎么会在天曜城?”
莫大夫余怒未消,嘴里呼出的热气把两撇小胡子吹得忽上忽下,“进去通报了这么久,怎么现在才来,老夫对这群野蛮人真是一筹莫展。”
“莫大夫,消消气。”薛采拍着莫循的胸口,安抚道:“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莫大夫望向崔珩,神色中有几分敬佩,“好小子,手段不错,兵不血刃就把城池夺回来了。”
崔珩的注意力却在薛采的手上,他越来越无法忍受薛采与别的男人有肢体接触,于是一把将人扯回来,对莫循冷冷道:“进去说话。”
到了花厅,莫大夫吃了几块糕饼垫饥,却迟迟不肯喝茶水,“真是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俩。”
“莫大夫,你不做我师兄的随船大夫了?”薛采有一长串问题想要问他。
“此事说来话长。”莫大夫捻了捻小胡子,“老夫此番来天曜城,是为了采一株稀世罕见的毒草。此草喜欢生长在阴寒潮湿之处,而且对土质过分挑剔。老夫查了医书,有人曾在天曜城附近发现过它的踪影。”
“说正事。”崔珩打断莫大夫滔滔不绝的话,“城中百姓中的是什么毒,如何医治?”
莫大夫连忙关上话匣子,言归正传,“那毒名唤七日散,无色无味,最不易察觉。中毒者连日高烧不退,到了第七日会惊厥而亡。快给老夫纸和笔,老夫这就开药方。”
崔珩命人取来纸笔,莫大夫龙飞凤舞写下几味药材,把墨汁吹干,对折后交给一旁的侍卫,“记住,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时,立刻加入百里霜,然后再加入一碗水继续熬煮,直到锅里只剩下半碗水为止。”
“这煎药过程也太复杂了。”薛采一边感慨一边拿起茶碗。
莫大夫伸手制止道:“等等,这水你先别喝。那几十名中毒者有的住得近有的离得远,今日城中虽然混乱,但不可能有那么多奸细神不知鬼不觉的投毒而不被发现,所以老夫怀疑……”
“是水源。”崔珩接过话茬,“只需在上游岷江口投毒,城中河水就会受到污染。”
“老夫正是此意,不过,这仅仅是推测。”莫大夫站起身,“闲话不多说,老夫这就去查证。”
“我随你一起去。”崔珩叫来刘旭阳,“刘伯,我出门一趟,府中事物暂时由你代劳。还有传我命令,在事情未明朗之前,城中百姓不得饮用河水,所有河道一律封锁。”
“是,属下领命。”
崔珩吩咐完,与莫大夫一道儿出了门。
“哎,等一等我。”
薛采这一日还未吃过东西,随手抓了几块糕饼,跟在两人后面。
阅读报恩之后最新章节 请关注老幺小说网(www.laoyao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