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干部的女儿来了。”
在这个闭塞的通讯基本靠喊得小村落,杨初荷的到来不啻于一条爆炸新闻,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了整个村子。
当然,出面接待贵宾的还得是村长禹得一夫妇。
村长是个精干的汉子,黑脸膛,挺鼻梁,一看就是个急脾气,见面没寒暄几句,便将客人半推半拉地迎进自家小院。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四间低矮的瓦房,除了月台下一棵茂盛的柿子树,空荡荡的天井里几乎没有任何物件,四壁围墙挂着的的农具倒是一应俱全。
一村之长的家尚且如此寒酸,看来这个瓦盆村确实贫困。
村长媳妇倒是很富态,生就的一张笑脸,热情的甚至让人心中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但是静下心想来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财神爷’的姑娘来了,自然殷勤招待。
在家里从不管钱的父亲竟然成了这群村民眼里的‘财神爷’,杨初荷想想心里就憋不住笑。
无怪乎大家会把杨乐春称作财神爷,这些年来村里扶贫的干部,哪个手里没有三十万二十万的扶贫款,谁都知道他们来此就是走个过场,镀镀金而已。但是扶贫款却是真金实银地留在了村里,有了这笔‘巨款’,哪届村长不是屁颠屁颠的跟在驻村干部身后小心伺候?
村长家的夏麦茶很清香,却抵不过女儿急于见到父亲的渴望,女主人是个精细人,笑着说杨干部水库边钓鱼去了,初荷一听更加来了兴致,村长媳妇拗不过,赶紧找来斗笠递到两人手中:
“乡下太阳毒,姑娘娇贵,怕晒破脸皮呢。”
峡山水库东岸,靠近水边的柳荫下。
杨乐春一个人孤零零的盯着远处偶尔游过的几只野鸭。心情更像脚下一波波无休无止的波浪。
作为市府招待所的驻村干部,来到瓦盆村转眼将近百日,这个厨界沉沉浮浮大半辈子的倔强汉子,第一次感受了乡亲们的淳朴和真诚,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淳朴和赤诚,面对乡亲们捉襟见肘的生活,他的无能为力更像一块千斤巨石压在心口,他想踏踏实实地为村子里干点实事,无奈归根结底他就是个厨师,他实在无法将自己的专业与乡亲们的脱贫联系到一起。
总不能在这片远离城市的边远乡村建一所酒店吧。
但是离开酒店,一个厨师还能干些什么?
初来乍到,杨乐春也曾想顺应所领导的想法,利用靠近水库的便利帮村里建一个网箱养鱼的渔场,但是所里的设想很快便遭到了村两委的集体否决。
理由很简单------
漫不说村民早就习惯了撒网捕鱼,首先渔场的选址就是个大问题。
名义上瓦盆村是峡山水库东岸第一个自然村,但是真正的村址距离水库足足还有两公里的路程哩。
历史上,瓦盆村的先人们确实也曾经逐水而居过,那时候潍河中段还没有截流,源自沂蒙山东麓的潍河水一路东去,也正是因着潍河水的灌溉,河两岸一度非常的富足,五九年水库截流后,随着库容量越来越大,库区的水位也越来越高,丰水期大水漫滩,淹没了两岸大片的土地,瓦盆村的村址便逐渐远离了潍河,曾经的沃土良田早已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只能靠天吃饭。
住在瓦盆村的人最怕的就是下雨。
按理说身为农民,心中最高兴的便是风调雨顺了,然而瓦盆村的村民们最讨厌的也恰恰是这个‘风调雨顺’。
就拿去年为例,前年的旱情致使水库大面积的干涸,昔日的良田终于重见天日,经年地淤积,使得库底异常肥沃,秋后,人们兴高采烈地播下麦种,转过年来,眼见丰收在望,一场大雨使得几百亩沉甸甸的麦穗瞬间化为泡影,乡亲们半年的辛苦算是白费了。
或许有人会说,庄稼怕泡,这网箱养鱼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水嘛。
大错特错。
网箱养鱼看似不怕洪涝灾害,但是渔场安在哪里?谁能保证今年不会再次水位暴涨?那时候整个网箱陷入深水区,谁能保证不会发生更大的意外?
退一万步,即便是渔场建成了,鱼贩子大多是城里来的客户,凭村里这条烂泥路,遇到下雨天骡子都得趴窝,(去年红印家的骡子不就是在这条泥路上扭伤了胯骨吗?)更别说城里来的汽车了。
哎!到底是怎样的一条烂泥路,竟然扭伤了骡子的胯骨?
杨乐春思绪万千,鱼儿上钩了也浑然没有察觉。
“上钩了,上钩了,爸爸您倒是收杆呀。”
杨乐春急忙首先,果然拽出一条四五斤重的红鲤子。
心中一时大畅,“你们怎么来了?”
“您总也不回家,今天陪你过个生日。”
杨乐春摆摆手:“你奶奶说不过八十不庆生,怕阎王爷惦记着呢。”
“爸爸,女儿想你了。”
或许是这一路走累了,骄阳下,一身裙装的杨初荷粉嫩的脸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拎着半高跟的凉鞋,敢情这一路姑娘赤脚走过来的。
望着师傅被乡间的毒日头晒成小麦色的面颊,苏思安突然红了眼圈:“师傅,您是为徒弟出头才被他们打发到这里,是我害了您。”
杨乐春知道苏思安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虽然心疼徒弟,却知道此时此刻他最不该接受的便是虚无缥缈地安慰,突然板起脸:
“收起你的眼泪,一个大老爷们,尿唧唧地成啥样子?为什么跟同事干架?”
苏思安预料到师傅早晚会知道自己打架的事,但是没想到师父的消息会这么灵通。
“廖厨他们太欺负人了,他们竟然打了师弟。面对师傅严厉的表情,苏思安慌乱地低下了头。
“现在受点委屈,正是对你们的历练,哪个人总会一帆风顺呢?连这点委屈都承受不了,还谈什么成就大事?”
父亲突然变脸,犹如一瓢冷水兜头浇灭了女儿的好兴致:“爸爸,思安都被人家欺负成啥样了,您还忍心责备他,您可是他师傅啊。”
“甭老想护着他,干仗还有理了?”杨乐春瞪了一眼女儿,脸色稍有缓和:
“知道你认死理,但是招待所这个泥潭水很深,‘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要懂,武力收服不了人心,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永远立身于不败之地。”
苏思安点点头:“师傅教训的对”。
“爸爸,您说的不对,他们凭什么动手,打人犯法。”
看着女儿固执的撅起了嘴巴,杨乐春的心突然柔软下来: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爸爸这些日子跟你禹叔学了一道家常炖鱼,味道极好,爸爸现在就回去做给你俩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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