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倬云的窘相,让他今后很难再去做一个“人君”。
虽然没受到责打,但脚踝被沉重的铁链锁牢,每挪一步都很艰难。
“哼,捡来的狗,怎么知道养得熟否?被他反咬一口,我老命休矣!来人,再加一套戒具!”阮铁城一声令下,亮锃锃的手铐被喽啰提在手里。
看到养父阮铁城盛怒不休的面庞,倬云深知昨夜之事,已在自己和生父之间划下无法弥补的裂痕。
“铁城,云儿一时糊涂,知错即改,何必在众人面前大加羞辱。他将来是要袭承你衣钵的,现在该树立他的威信。”北条绫放低身姿,抱住丈夫的大腿,替儿子怯怯求情。
张苏泉也出言劝道:“毕竟是一家人,不记隔夜仇。”
“无需多言,太子也有太子的规矩,吃我阮家的饭,不能再砸我阮家的锅!”他不依不饶,坚持要铐住倬云双手。
“铁城,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母子寄你篱下,吃穿用度都是你施舍来的。今日要拴条狗似的铐住倬云,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就陪儿子一道栓着!”年近五十,北条绫的身手依然快过大多数年轻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近前,喽啰手中的钥匙被轻而易举一掌拨走,倬云的右腕顺势而解,空出来的手铐铁环套在了北条绫的右腕上。
“好了,你满意了,我不会被别的男人勾走,儿子也永远是你阮家的。”她背转身子,不再理会丈夫,一门心思用来安慰倬云。
“犬子犯了些小错,略施薄惩。至于拙荆,女人家的脾气,风一阵雨一阵的,莫要见怪。”阮铁城朝不明就里的马雷点了点头,两人也是初次谋面,不知彼此底细。
张苏泉不愿插手阮氏家事,说想见见已成待宰羔羊的李念兰,毕竟当初有过一面之交,临走叙叙旧也好。
两名士兵将伤痕累累的李念兰一路从狗窝拖到营地正中,最后像丢沙袋一样抛在炙热的操场上。
像操场这种地方,一旦被暴徒占住,往往会沦为屠场。
倬云将脑袋深埋膝间,却用余光偷偷看向生父。
李念兰像死亡多时的野兽,被猎人曝晒在烈日之下,苍蝇和蛆们搅动着伤口。
倬云胸口发闷,隐隐感到寄生虫们的尖牙利齿,一点点啃食自己的心脏。
张苏泉背着手,步步走近李念兰,见他不能动弹,便用皮鞋尖捅了捅身子,感慨道:“真是够顽强的呀,当年阁下以重伤之躯,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后来又亲自领兵捣毁了独楼寨,不知今日还能重演奇迹否?”
李念兰匍卧在地,与一条脱水的章鱼无异,嘴里呜呜地发出谁也听不懂的抗议。
张苏泉走回阮铁城身边,朝众人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这是个只差半口气的将死之人,补不补刀都无所谓了。
“不能留全尸,我要他的头,来祭奠某个人。”马雷停止耍刀,将五根指头牢牢插在铜制拳套护手里,无论何时何地何况,那个人在他心中永远是值得认真对付的敌手。
“阿姐,我这就送姐夫下来陪你。”他暗自言语,带着一道寒芒走向李念兰。
对李念兰的项上人头念念不忘的,当然还有北条绫,她也有要祭奠的人。
可现在,她没有资格和马雷争这一刀的处决权,为了拉拢马副官,李念兰的脑袋成了见面礼。
“妈,救救爸爸行吗,求你了。”倬云抬起泪眼,轻声呼唤她,却不敢让阮铁城听到。
北条绫急忙擦掉眼角泄出的泪花,紧紧把倬云搂在怀里,哽咽着说道:“妈妈愧欠你很多,可是,那个姓李的……”
倬云打断了她的忏悔:“明明是生母,却以养母的身份活着,那很痛苦,是么?”
她喉咙里像填了石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您就是张爸爸提起过的,那个叫北条绫的坏女人……您前半生的为人,倬云不在乎。可张爸爸和詹妈妈又有什么错呢?”他紧紧抓牢生母的手,用最轻的声音发出最沉重的拷问。
她惊讶地发现,儿子通过多年苦训练就的浑身杀气消散了,此刻完全成了委屈的大男孩。
“求求阮爸爸,不要杀……那个人,好吗,他腿折了,跑不动也走不远。咱们就关着他,像一条狗似地养着他不行吗?”倬云近乎哀求地说着,这一次他有意放大音量,只字不落地进了阮铁城的耳廓,“阮爸爸”却像石头人似地一言不发。
北条绫深知劝不动丈夫,又怕儿子再度激怒他,急忙捂住倬云的嘴,眼神凛冽起来,既像是劝告,又像是警告:“别再惹阮爸爸生气,他没有多少时日了,以后整个国家都是你的,妈妈也一切都听你的……”
就在北条绫努力说服儿子屈从时,屠场之上,马雷横握利刃,一步步逼近无法动弹的李念兰,插在刀具握手内的指关节格格作响。
他故作轻松从容,内心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甚至担心那个瘫软在地的男人会突然腾空跃起,杀他个促不及防。
直到马雷立在李念兰身侧,他才确认自己的前姐夫完全是重伤待死之人。
此时一刀结果了他,与其说是复仇,不如说是帮其解脱。
马雷摘下墨镜扔在一边,将半昏迷中的李念兰翻转过来,连续几个耳光也扇不醒。
他将M1918堑壕刀架成铡刀角度,只轻轻一下,小指头被血淋淋切下。
“唔……”钻心痛感让李念兰彻底清醒过来,他一眼便认出了马雷,但目光中没有畏惧。
“对不起了姐夫,不用点儿手段,你清醒不过来。”马雷狞笑着舔去刃身血迹,他喜欢这种血腥味。
李念兰只花了几秒便熬过痛感巅峰,面部神经恢复过来,竟然露出旁人无法理解的欣喜:“麻雷子,你不会是想把我剐了吧。”
马雷将战刀耍了几圈,笑道:“为什么不?反正有的是时间。”
“既然有时间,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罢。”李念兰示意他把耳朵凑近。
马雷回望了“南华共和国”的“首脑”们,张苏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杀戮;阮铁城面色不佳,心脏病似乎又要犯了,贴身马弁在他衣袋中掏药;斯佳丽夫人正搂着儿子倬云不断出言安慰。
其余的喽啰们神情轻松,人人脸上挂着惬意的笑。
“有屁快放,老子的刀又渴了。”马雷将刀刃架在他无名指上。
李念兰瞟了一眼北条绫,她背对着流血的屠场,心思全在倬云身上。
“还记得,我对你提起过的真凶吗?那个所谓的斯佳丽夫人,不是别人,就是隐姓埋名的北条绫……那天在半岛古土里……你姐,就是死在他俩手里……”李念兰吐露完一切,浑身的劲道松弛下来,朝瞠目结舌的马雷笑着建议道,“你可以先结果了我,再找她报仇……”
惊诧感只在马雷皮肉抽搐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他拾起墨镜重新遮住凶目:“死到临头,还想耍离间计?你说的这些,如何证实?”
“你只需走近过去,喊她的真名……北条绫。要用日语,我来教你……候教阿雅(ほうじょうあや)……”他用尽力气,说完最后该说的。
“明白了。姐夫,你慢慢等死吧。”马雷利落地刀柄一挥,重重砸在李念兰脑额上。
所有人都以为那名中国俘虏已然归天,只是好奇马副官为什么替其留了全尸。
马雷沉重的皮质军靴踏在滚烫的热砂土上,刀尖向内藏在卡其布军服袖口里,朝着北条绫母子不急不慢走过去。
他先后掠过张苏泉和阮铁城身侧,丝毫不顾两人莫名的眼神。
“候教阿雅?”他在斯佳丽夫人身后停住脚步,语气与神色都异常平静。
北条绫心脏瞬时收紧,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身子剧烈一颤。
她是何等聪明之人,成串的问题奔涌脑际。
马副官为什么知道她的过往?甚至会读她名字的日语假名?就在刚才,李念兰对他吐露了什么?马副官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
马雷……马兰,她电光火石之间就把这两个名字串联起来。
当年一同押在军统大牢里,马兰曾对她吐露过,家中有个弟弟,叫麻雷子。
难道,马雷就是麻雷子?
她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背对着他,兀自同儿子说话。
马雷很能沉住气,失望了不到一秒,便接着喊道:“北条绫?”Κánδんu5.ζá
张苏泉意识到情势不妙,张手去捂阮铁城的嘴。
倬云猛得抬起脸来,他喉结滚了两下,没有出声,目光越过母亲的肩头,直勾勾盯住马雷恶狠狠的眼睛。
“怎么?马副官,你是斯佳丽的旧相识?”阮铁城脱口而问,张苏泉的手伸迟了一步。
马雷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股风般席卷过来,露出笋尖般的刀尖。
北条绫试图拔枪反抗,射杀常鹏虎的手枪就挂在腰间,却发现右手还和儿子倬云牢牢铐在一处,哪里腾挪得开。
作茧自缚……
北条绫感到结局的可笑,马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切开了她柔软松弛的腰部。
她将自己铐在儿子腕上,就像当年,将整个人生铐在日本帝国的野心之上……
未及感受到疼痛,第二刀便再度袭来,这一次扎破的是肾脏。
330401……330105……她想起了这两组冰冷的监房番号,还有那个陪她蹲过一年大牢的红党女囚,马兰。kΑnshu伍.ξà
第三刀接蹱而至,胆囊破了,绿色的苦水混合血水汨汨涌出。
她想大想呼救,灌入嘴里的却只是燥热的空气。
倬云的尖叫先于张苏泉的枪响,他受制于戒具,只能眼睁睁听凭那柄砍刀在母亲腰腹部反复进出,直到张苏泉的子弹将发狂的马雷撂倒在地。
旧式“盒子炮”的穿透力依然恐怖,穿破马雷身体的弹丸尽数留在了北条绫血肉模糊的尸身里。
她千算万算,没有事先算透马雷的身世经历。
原来,他是李念兰那个死鬼老婆的弟弟。
马兰、马雷,明明是姐弟,为什么基因相貌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既然天意如此,也罢。张知行,你在地下不要害我。
她瞳孔放大,头顶的太阳敛起金光,渐变成了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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