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无意外,阮铁城夫妇就是害死你养父母的幕后真凶,”常鹏虎点燃烟卷,端详着照片上已然作古的张知行夫妻俩,“与阮先生见面之前,我委托情报部门调查过。他暗地里经营着庞大的洗钱生意,与多个美国黑.帮有交集。制造一场爆炸并买通警方,算不得什么难事。”
“可是……斯佳丽妈妈……就是你说的那个北条什么绫的,还有阮爸爸,他们待我不薄啊。”深陷矛盾彷徨的倬云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生育之恩、养育之恩、再造之恩,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常叔叔,我该怎么办?”一向自信的倬云变回无助的孩子,还不自觉地对常鹏虎改了称呼。
“阮铁城再怎么阴险歹毒,养育之恩也是发自真心。可你的生父,我的老长官,不该在这儿无端送命。得想办法救他出去,你们父子总该相认。”常鹏虎心情复杂地放下照片,然后将烟头掐灭。
“那个人……”倬云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从天而降的生父,只好以“那个人”相称,“他情况很糟糕,不但伤口感染,腿骨恐怕会坏死,救出去也是废人了。”
“找些抗生素来,天亮前必须把人救走。”虎穴之内,常鹏虎决定将自己豁出去,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老长官的命。
“这么着急吗?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救人,就意味着背叛阮家,倬云不由自主地退缩了。
常鹏虎抬起腕表:“还剩下不到八个小时,张苏泉和他的副官就要来和阮铁城碰面了……那个姓马的一到,便是你爹的死期。他不光生了你,也是你张知行爸爸的好朋友。别忘了,张爸爸在天上看着你呢。”
张知行夫妇长达十二年的养育之恩,最终化为加州乡村林间腾空燃烧的火球。
阮爸爸和斯佳丽妈妈的形象,渐渐从天使变为了魔鬼。
“常叔叔,我配合你行动,但不要伤害阮爸爸他们,毕竟也抚养了我这么些年。”倬云决定既不负生父,也不负继父,瞒着阮铁城,把这事悄悄办完。
事不宜迟,两人立即分头行事。倬云备好了一台M151越野车,替油箱灌饱油,徐徐驶近关押生父的狗窝附近,见到常鹏虎正握着注空的针筒,与“那个人”密语交谈。
“天亮之前,我和倬云会把你送到越共游击队的活动范围。老长官,希望你也别向上级吐露此处的秘密,倬云这孩子不容易,北条绫作恶再多,终究是他生母。”常鹏虎一边说着,一边将倬云拉到身边,让父子俩目光相对。
倬云上下左右厮磨嘴唇,无论如何也喊不出一声“爹”。
想不到,刚恢复些体力的李念兰话语变得急切且愤怒:“你们这是与中华为敌,不如一枪……打……打死老子了事……”
“老长官!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呀,当年咱们顶着日寇炮火把这娃儿抢出来,为的不就是父子团圆嘛。”常鹏虎对他的执着十分不解,都这个时候了,国家和主义还有这么重要吗?
李念兰缓缓背过脸去:“你们接下来要干的勾当,和当年日寇有分别吗?”
面对生父又臭又硬的态度,倬云有些恼怒:“常叔叔为了救你,甘冒如此大的风险。我也是瞒着父母亲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
“好一个父母亲,张……张知行和詹妮特……他们亏欠过你吗……此仇不报,与禽兽无异啊!”刚刚从常鹏虎口中得知张知行夫妇被害的讯息,李念兰不禁痛彻心扉,他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老友,于是不顾伤情,捏紧拳头狠狠地砸着身下的泥土。
倬云不由沉默了,幼年时代的天伦温情重现在脑海,虽然那生死分离的一幕过去了十二年,张爸爸和詹妈妈却时常出现在梦里。现在,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梦中的养父母了。kΑnshu伍.ξà
营地边缘似乎有人影摇晃,又传来军犬吠声,那狗儿只叫了两下,像是被人捂住嘴似的没了动静。
“没时间磨蹭了,赶紧走吧,阮铁城这老家伙不傻,多半也派人查了我的底细。”常鹏虎不由分说,将李念兰拖了出来,连架带抬弄到越野车后座上。
倬云坐在后排,用粗壮的臂膀搀扶住自己的亲爹。
越野车猛地向前一窜,倬云下意识抓紧李念兰的肩膀,却发现右肩凹陷地很深,不光是右肩,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骨肉相连,他心头一痛,开始关心起“那个人”的安危来。
“倬云……”躺在儿子怀中,李念兰终究还是垂下老泪,“我哪有资格再教训你,这条路,不管是弯的直的,都不是你自己选的。从今往后,不管是当军人、商人还是做政客,都要记住,至少做个好人,别干伤天害理的事。”
倬云吸了吸鼻子,似乎也有些伤感,却仍然倔强道:“管好你自己吧,别像张爸爸似的,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常鹏虎无暇关注父子俩的对话,他一门心思操控车辆,打算趁人不备从营地偏门溜出去。
驶出营地没多远,路就行不通了。
远光灯映出一具庞然大物,待夜雾消散,他们见到美制M47坦克怪兽一般蹲伏在地,把林间小道堵得严丝合缝,车身及周围站满了武装人员。
探照灯光将M151卑微的身躯套在雪亮的光圈里,北条绫立在探照灯旁,手扶轮椅,眼神中充满恨意与妒意。
“常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是阮某招待不周么?”轮椅中的阮铁城用喇叭发话。
常鹏虎索性松掉油门放开方向盘,将两手惬意地交叉在脑后,半嘲半讽道:“我与阮先生当然无怨无仇,只是与尊夫人有些话说。北条绫,还记得当年作为日谍谋害领袖的所作所为吧,我堂堂国军岂会与你这蛇蝎一样的女人为伍?”
“铁城,快打死这个私通红党的叛徒!”老底被揭穿,北条绫颤抖恐惧地咆哮道。
“你忘了?云儿还在他手里。姓常的不能杀,没有美国和老蒋的支持,‘南华’是玩不转的。”阮铁城举手制止了妻子,转而和颜悦色说道,“常将军为昔日同袍重情重义,要出手搭救这名敌国俘虏,阮某本不该出手阻拦。不过,此人既已洞悉了整个建国计划,万不能放虎归山。拙荆当年与党国之间的过结,想必委员长早已释怀。红党乃你我大敌,孰轻孰重,常将军不可糊涂啊。”www.kanδhu五.lá
李念兰用脚尖踢了踢常鹏虎的后座椅背,发出虚弱的声音:“老常,人家早布好了天罗地网,逃不脱的。把我交出去吧,反正这一身伤,也活不过太久了。”
“松山之谊,莫不敢忘。出卖老长官的事,常老虎做不来。”常鹏虎转过身来,目中晶莹,这还是他自成年以后头一回掉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常,你得活着。”李念兰忍住痛,费力地咬牙吐字。
“爸……”兴许是情绪感染,倬云下意识地叫出了声,眼角沁出眼花,当年立在被炸汽车残骸前的悲伤气息再度笼罩了他。
对于养父母的离去,小倬云从未流过泪。他实际是用一块巨石压在心头,牢牢镇住熔岩般奔腾的泪海。
可此时,他即将失去片刻重逢的生父,瞬间,那块心石崩裂了。
这一声“爸”,究竟喊的是李念兰,还是魂归天国的张知行,倬云回答不了自己。
但这声“爸”,阮铁城却是听清了。
“这么多年,还是养不熟哇。”他垂头丧气放下喇叭,只让身边的妻子听清自己沮丧的牢骚。
“铁城,别听一面之词,你听我说,云儿只是一时糊涂……”北条绫有些惊恐,丈夫虽是病夫,在咽气之前仍然牢牢掌握着全部生杀。
M47坦克搭载的90毫米炮转向完毕,随时等待射击命令。
强烈的灯光让常鹏虎有些晕眩,他比李念兰还年长一岁,身子骨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利用这短暂的僵持,常鹏虎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从战场烽烟,再到郁郁葱葱的海岛乡间,人生已无憾矣。wΑp.kānshu伍.la
“倬云,朝我开枪。”常鹏虎压低声音。
“什么?”倬云惊得不能自已。
“老常,你别胡来。”李念兰用尚能动弹的一只脚狠命踢踹椅背。
“倬云,动手啊!保护好你自己!”常鹏虎近乎哀求道。
李倬云把枪托攥在手心,却无论如何扣不动扳机。
见孩子迟迟不动,常鹏虎突然自驾座立起,对阮铁城朗朗笑道:“对了,阮先生,有一事不得不如实禀报。尊夫人念阁下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本欲与我暗通款曲,投怀送抱。只是她命中克夫,常某无福消受,只好原封不动奉还了。”
现场空气凝固了,阮铁城头顶冒出绿云,枯槁的身躯在微微发颤。
北条绫愣了几秒之后厉声咆哮起来:“你在胡说什么?我对铁城从来没有二心!铁城,别听他一面之词!”
阮铁城面色铁青保持沉默。
夜幕中响起连续急促的枪声,常鹏虎低头望见胸前多出的十多个血洞。
他没有愤怒和悲伤,反而朝双持勃朗宁M1911的北条绫轻蔑一笑,再欲转头与李念兰父子作别,北条绫的枪又响了,她打光了两支手枪弹匣仍不解恨,继续扣动扳机,直到手指发麻失力。
常鹏虎仰面气绝,鲜血浸没了少将领章。
对于如何处置常鹏虎的遗体,北条绫再次与阮铁城发生争吵。
她誓要将这个置自己于无地自容的男人锉骨扬灰,但阮铁城坚持要将遗体收殓交还给美蒋方面,并且将死因归结为老挝“巴特寮”的伏击。
李倬云被罚蹲在幽闭的房间里反省,至少一个步兵班的武装人员负责看管他。
身世解明,北条绫却不知道该如何作为生母与儿子相处了。
她的全部算计被常鹏虎曝晒在阳光之下,不但无颜面对儿子,在阮铁城面前也很难做人了。
阅读猎玫最新章节 请关注老幺小说网(www.laoyao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