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句轻飘飘的话落下, 阴嫚小脸登时煞白起来。
她从小就与扶苏亲近,一直唤的“哥哥”,以前在父王面前也是如此。
只是后来她们慢慢长大, 兄弟姐妹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情分虽没多淡, 称呼却有些改变。
她以为她模仿年幼的自己模仿得很好。
这几年阴嫚几乎有一半时间都跟在长兄身边, 连胞兄荣禄和母亲都没有发现她的破绽, 只以为是长公子的悉心教导才让她飞速成长。
扶苏哥哥定然也发现了她的变化,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今,却被父皇点出来了吗?
阴嫚下意识低下头, 避开嬴政的目光。
她这几年在扶苏身边学习的同时,虽沾长兄的光有更多机会见到父王,可反而不敢如从前那般在父王面前无顾忌。
无他,自未来而归这件事,阴嫚现在还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帮了她一把, 又需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在不确定自己能否付得起未知代价之前, 她没这个胆泄『露』出去。
若是只有她自己一人还好,她不怕死,却怕因此连累父兄与母亲。
“父皇、父王为何这么说?”
完。
话一出口,阴嫚便在心里哀嚎。这个被父皇正眼一看就紧张口吃的『毛』病两辈都好不,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她可不觉得,眼前的父王会忽略她之前的那个称呼。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秦王只是扫了她一眼,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道:“扶苏与韩先生去见孤一友人,不日便归,无需担忧。”
诶?
阴嫚慢慢抬起头, 呆呆地望着眼前巍峨如山陵般的身姿。
秦王微微低首,英俊面容上是一既往的平静,仿佛并未发觉眼前之人身上的不对劲。
“这、这样吗?”阴嫚讷讷道,她这几天都不见扶苏,也不见韩先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似乎是父王的态度太过平常,阴嫚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那真是太好了!”她真心笑道。
尽管这一世,秦宫之中有很大不同,但好在父皇还是父皇,王兄还是王兄。
阴嫚欢欣想道。
此时,上首的秦王缓缓抚『摸』着白鸽送来的,来自那位隐居许久的故友的传信,深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长女身上。
他漫不经心道:“阴嫚,怎么死的。”
小王女唇边笑容还未散去,登时僵硬在了原地。
“父、父王,您在说什么啊?”阴嫚绷紧身子,笑得十分勉强。
秦王放下那封传信,抬手拿着那根精致的墨玉枝送到眼前,仔细赏玩着这看起来做工十分精细的玉制品。
透过漆黑的树枝空隙,他看到长女微微颤抖的单薄身姿,以及虽害怕至极却十分倔强的稚嫩面容。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秦王赏玩了一会儿,仍未听到对方的回答,便调转树枝,在女儿脖颈、肩膀和腰部之间的位置分别虚点了一下。
很多时候,他都见过阴嫚略微僵硬的动作。结合之前扶苏告诉他的那个噩梦的内容,秦王已经能确定某件事情。
虽然这个猜想惊骇世俗,不过在经历自家长子出生到现在搞出来的动静,秦王的承受能力早就更上一层楼。
何况他以前就隐约知道一些东西。
“不愿意说便罢了。”
秦王放下树枝,手掌盖在小女孩头顶,道:“阴嫚,记住,是秦国的王女。”
“谁也不能折辱你。”
怎么办啊......明明已经说过不会再哭了,明明这几年她也学了很多东西,也成长了很多,不会再像过往那般幼稚。
阴嫚眼前一片模糊,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却仍阻止不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父王,父皇。
阴嫚擦去面上的泪水,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父皇,这一世,也不会人敢那样折辱您的遗体。
不,阴嫚绝不会让您就那样死去的。
情绪只崩溃小片刻,阴嫚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重新望向嬴政。
“父王,儿想问您要一个人。”
秦王挑眉,“不是在跟扶苏一起上课?”
阴嫚道:“和这个无关,儿另有他用。”
“谁。”
“赵高。”
阴嫚话音一落,便见到秦王面上神情有些微妙。
“父王?”
“没有这个人。”秦王干脆道,“前朝与宫中,没有叫赵的。”
“怎么,叫这个名字的,得罪你?”
阴嫚压下心中的惊骇,努力平静道:“有这个原因,既然父王身边没有,那就作罢。”
没有赵高,难怪这两年从不见他出现在父王身边。
可她分明记得上一世,赵高这个时候已经颇得父王信任。
阴嫚心中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若是抓到此人,送与你便是。”
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后,秦王摊开桌案上上午送来的文书,开始处今天的事务。
阴嫚适时告退。
待到阴嫚离去后,秦王悬起的笔停在文书上,落下一滴乌黑的墨。
赵、。
扶苏离开庭院,原本是看着那个情景不太适合他在场。
孰料他端着两盘小食回到房间里没多久,一个紫『色』身影就从外面轻盈地钻了进来。
是那名为“阿紫”的女子,或者说,是只成精的狐狸。
狐族化形是出了名的貌美,阿紫也是如此。她长相偏向妖魅,眼角眉梢都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是以当她抱着几个玉盒,小心翼翼蹭到扶苏身边,面容上扬起近乎讨好般的笑容时,瞧着实在是有些矛盾。
她眼神太干净,偏生一张魅『惑』至极的脸,糅合起来的气质令她看起来分外特殊。
“吃吗?”
扶苏被阿紫直勾勾盯了半晌,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推了推眼前的盘,送到阿紫面前。
阿紫眼神一亮,连连点头:“谢谢!”
她目光在盘里的小食上个转儿,把怀中的玉盒放下,这才伸手抓一把果干,“嗷呜”一口咬了下去,嘴里塞得满满的。
扶苏支着头看她,分明眼前的狐女外貌是十七八岁的女,心智却仿佛五六岁孩童。
五六岁的孩童或许也比她成熟些,譬如他今年五岁的妹妹阴嫚。
等下,阴嫚是不是真的五岁还有待商榷。
阿紫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这才抬起头,又认真看着扶苏。
扶苏下意识戳了戳自己的侧脸,说:“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从荒山野岭中的初次见面,去往榆次的路上到现在,阿紫始终会时不时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狐女对扶苏并没有恶意,因此一路上才能安安静静。
阿紫眨了眨眼,说:“是政哥哥的孩子吗,长得和他真像!”
政哥哥?
扶苏心中莫名有种预感,该不会——
“我遇见政哥哥的时候,他和现在差不多大。”
阿紫跪坐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适应,遂起身拍拍衣裙,蹲在了扶苏面前,捧着脸如是说。
扶苏:“...政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听人喊他赵政,那群人可讨厌可讨厌,他们拿火来烧我的尾巴。”阿紫不满地皱了皱眉,脑门上两只尖尖耳朵又不自觉冒出来。
“不过他们都被政哥哥打跑!”
阿紫说到这里又兴奋起来,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一动一动的。
父王,真不愧是您。
扶苏默默地想,他都不知道父王以前还养过狐狸精呢。
“可是后来政哥哥的娘亲不乐意他养着我,我就被他丢给主人啦。”
小狐狸没有开心多久,很快就沮丧下来。这一次,连她的尾巴也冒出来,三根紫『色』大尾巴蔫了吧唧摇动着。
不妙,手有点痒。
扶苏咳了两声,克制了一下自己想要去薅一把那油光水亮的尾巴的想法。
这可是很见的紫『色』狐狸啊。
“难怪我没有在父王身边见过。”扶苏道,“的主人,是盖聂先生吗?”
“是啦。”
小狐狸垂头丧气道:“政哥哥后来跟着他娘亲走,我就一直跟着主人,后来主人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方便带我去,我就回族里。”
“但看起来不是很好。”扶苏指指她的脖,道。
阿紫现在没有戴上幕篱,因此扶苏一眼就看见她脖上那根染着血煞怨气的白丝带。
那丝带已经快消失了,可那是绑在灵魂上的,阿紫的灵魂必然受到了重创。
“我知道。”
阿紫『摸』了『摸』脖,眼神黯然。
“和白灵有关系。”说完这句话,阿紫“砰”的一声变回原形。紫『色』的小狐狸蜷缩起来,三根大尾巴也停下摇动。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能修成人形也是她帮的忙。”小狐狸忍不住朝前面爬了点,挨在扶苏腿边蹭了蹭,沮丧极。
紫狐妖历来罕见,她们这一支的修炼方式和其他狐族也有些不同。
若是想要修炼成人,她们需戴着人族的死人头骨跪拜北斗七星。倘若头骨不掉,便能成功化为人形。
这个方法的成功率不算,但阿紫还是想试试。若是她可以成功,就能去找主人或者政哥哥了。
只是阿紫胆小,从不敢去人族的墓地寻头骨,更不提将之用来修炼了。
也就是这时候,她碰到了白灵。
白灵是骨妖,同为妖族,她的心智要比阿紫成熟不。在得知阿紫的难处后,很是爽快地答应去给阿紫找头骨,但阿紫也帮她一个忙。
单纯的小狐狸哪里是白灵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对方哄得晕头转向。
在白灵为她带来了头骨,助她成功化为人形之后,阿紫也约交给她一滴自己的精血。
后果,她现在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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