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夏月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江加耳放轻了声音又说了一遍:“好吗?”
“先生。”梁夏月没有看他,道,“您说的圆满的办法,具体是什么?”
“……”
“我知道我不能奢求太多,但是您说的方法,我知道的。”梁夏月说,“让我来说吧,您现在的想法无非就是两种,要么除掉何麦这个安全隐患,这样城市就能安宁度日,要是除不掉何麦,您就另外找个地方安置我。我说的对吗?”
江加耳本来想说一句没有这么简单,但仔细一想目前为止的事态发展,以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似乎也确实就是这样。
“我这样说,您可能会觉得不高兴。您为我考虑安身的地方,按理说我应该觉得感激,事实上我也确实很高兴。但……对不起,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知道您的计划没问题,但是,它的不确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杀掉一个何麦,也说不定会有第二个何麦再冒出来。我没办法以这样粗暴的方式简单地舍弃这里,也没办法出去后一个人生活,我更不想让您走——”
梁夏月越说情绪越激动,虽然面色还是一片苍白,人却是站了起来,江加耳伸手想让他重新冷静下来,还没靠近,他就提着书包后退了两步,仿佛一碰到江加耳,江加耳就会立刻消失一样。
“对不起,先生……”梁夏月垂着头,声音像是一片在秋风中打转的残叶,“我现在心里太乱了,您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不想耽误您的工作,您就当做我不识相好了……”
印象中,这是不善言辞的梁夏月第一次这样激烈地表露情绪,第一次说这样长的一段话。
江加耳本来想对他说些什么劝解的话,却因这突来其然、如同骤雨般密集的情感输出失了声,最终只是坐着,看着梁夏月逃一般离开了家。
因为和梁夏月没有谈拢,江加耳只好先暂时放弃去找组织头目。没有梁夏月的引荐,他这样一个外乡人是不容易被封闭的组织接纳的。
他还是按照平常的时间出了门,先去见了这几天一直都见面的韦永,简单应付了几句。
临走之际,韦永叫住他说:“哎,兄弟,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事,能不能麻烦你一下。你现在回北区是吧?你知不知道北区有个妇幼保健院,对,就是学校附近那个。我媳妇在那儿上班,她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今晚有个病人做手术,她那边要加班了,让我开车给她送饭,可是你看,我这里现在不是腾不开身嘛……”
韦永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电脑,讨好地冲着江加耳一笑。
江加耳知道他说的医院就是自己以前去探查过的那家,也一直考虑要再潜入一次,今晚借着韦永的这个机会倒是正好。
江加耳说:“可以是可以,但你老婆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手术室吧?我几点去呢?”
“嗐,她就是个小护士,手术操作一般不关她事。无非就是医生加班了,她在值班室里顶班坐着呗。”韦永说,“比饭点稍微晚一点就行了,大概七八点……?也别太晚了。”
“我开着你的车去?”江加耳说,“你把车钥匙给我。”
韦永犹豫了一下,很爽快地说:“行,但你记得要把车开回来。还有,记得帮我跟我老婆道歉,就说我也加班,走不开身。”
江加耳无意去戳穿他,拿着车钥匙就离开了着乌烟瘴气的网吧。
韦永的车是一辆手动挡的别克,江加耳并不会操作这种堪称古董的设备,只能临时把玛丽召了回来。玛丽的身上有一个小程序,可以应付各种世界观下的基础设备操作。
趁着玛丽操纵车辆前进期间,江加耳在车上翻翻找找,但除了烟味酒味以及藏起来的私房钱,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物。
而韦永又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他甚至没有告诉江加耳自己妻子的名字,还好医院的门房还没下班,江加耳便拿着韦永的驾照打听到了他妻子的办公室,也知道了他妻子名叫童一雯。
医院和上次来时的记忆差别不大,依旧是每一层楼道下面的墙面都刷成了绿色,地板发黄,电梯按键被按得模糊,显得陈旧而呆板。
韦永妻子所在的办公室位于电梯附近,里面就只坐了一个女人,听到江加耳的脚步声,女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竟然是一直负责监管着梁夏月的女司机。
江加耳没想到她竟然跟韦永是这样一层关系,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比让梁夏月引荐还要更好的一个接近组织的机会。
童一雯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的办公室会突然进来一个高大的陌生男人,有些生硬地问:“你是哪位?来这儿干什么?”
江加耳把盒饭提到她面前,客气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又报了一个容易让人信服的假身份。
童一雯本来听说江加耳是跟自己丈夫在棋牌室认识的,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但跟江加耳聊了几句下来,发现他客气有礼,说话收放有度,跟丈夫的那些狐朋狗友并不是一类人,态度逐渐就缓和了下来,甚至不知不觉向江加耳吐露了实情。
“什么在加班?他工作还能有我忙吗?”童一雯抱怨丈夫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肯定又是在跟哪个所谓的兄弟在一起鬼混吧?我都懒得理他了。”
“你们是高中同学吗?”江加耳说,“我记得韦永跟我说过,你们也是恋爱了很久才结婚的。”
“嗯。”童一雯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所以我也算是一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结果最后还是选择了跟他结婚。”
江加耳半开玩笑地道:“是因为他脾气好吗?我感觉韦永好像怎样都不会发火,平时也只是打打游戏,不太跟别的女性来往。”
“这不都是他应该做的吗?难道我一天到晚辛苦工作,到家了还要听他给我发脾气,或者看他对着别的女人花心?”童一雯反驳了江加耳的话,又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我现在也无所谓他怎么样了,他喜欢在外面打牌也好,玩游戏也好,只要不影响到我的事,我都不会计较的。”
江加耳听出苗头,诱导着问:“你的事?”
“嗯。”童一雯的表情和刚才没有多大变化,但那眼神却像是着魔了一样,“我有我的义务和责任在这里,比起家庭,我现在更重视这些。”
谈了一会天后,江加耳起身和童一雯告别。
今天的童一雯不知是被憋得狠了还是感到孤寂,竟然向江加耳吐露了不少关于自己的事,虽然她有注意保守组织的秘密,但从这些话中,已经可以清楚地窥见她目前的精神状态。
和她深入交谈的最大感受,就是江加耳觉得和自己说话的童一雯并不站在一个女人,一个已婚妻子或是一个护士这样的个人身份和立场上,而是象征和代表着组织在说话。
她可以随意外放对别人来说是个人隐私的生活细节,但这些对于她来说始终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她全部的精神寄托都在组织上。
如果说组织是块精密的表,她就是那上面勤勤恳恳工作的螺丝和指针,整密、紧随、统一,随时带着审视的目光攀查和她相交的任何事物及人。
身为组织核心干部的童一雯都尚且如此,更别说从此被组织怀着特殊目的一手培养带大的梁夏月了。
但是对江加耳来说,纵使他手眼通天,他也可能没办法拯救一座城市,而只能拯救一个人。
如果只能拯救一个人,江加耳是希望能连灵魂带着躯壳都能救回来的,他不想要一个被组织掏干的空壳。
难道真的要等到大战爆发,目睹到了组织的颓势,梁夏月的精神枷锁才有可能被打破吗?
江加耳一边想着这些问题,一边带着玛丽去了曾经看过的档案室。知道这间医院仅剩的几个没下班的医生都忙着去做手术了,他和玛丽的行动都十分自由。
走进档案室后,玛丽四处转悠,最后似乎在角落里嗅到了什么,头上的光环一闪一闪:“先生,您有没有察觉出什么?”
江加耳走到她所在的那一片区域,皱起了眉:“这里有一重结界?”
难怪上次什么都没查出来。上次他好像还没走到这里,大量的忮妄就已经暴走,导致他不得不先从档案室撤离。
而且这种一重结界,跟他上次在梁夏月身上感受的莫名很像,那时候梁夏月将死,用什么他看不见的物质覆盖了他的身体和视野。
玛丽按照江加耳的吩咐戳开了这层结界,两人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被结界保护着的内部。
在结界被戳破的一瞬间,空气中像是有什么倏然绷紧了,接着,两人的面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覆盖上了一层深色滤镜,就好像从地面上一下子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周围的陈设摆列也开始出现变化,原本刷着绿漆的白墙皮变得斑驳、暗沉,像是成了令人透不过气的铁皮墙,将头顶白炽灯的光反射得尖锐、刺眼。
装着档案的玻璃柜倒在湿漉漉的黏腻地面上,散落出来的档案被浸湿又被风干,已经覆盖上厚厚一层灰尘,肮脏地辨不清上面的字样。
发黄的瓷砖地板早就碎裂,书桌上翻倒在窗前,半开的抽屉里依旧是沾满尘土的手写纸张和文件,钢笔没了墨水,笔筒被折断,椅子乱插在书桌下面,唯有窗外最为纯粹,是一片望也望不到头的黑暗。
这里就像是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空气中似乎还能传来一股腐烂的味道。
江加耳吸了吸鼻子,带着玛丽巡视了一圈,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过是这个奇怪的建筑的二层,而通往一层的扶手就在他们的右手边。
楼下是更深的黑暗,江加耳感到自己仿佛在被无数双手推着往下走,每下一个台阶,空气中的湿气就像是有实质一般,更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但不对劲的不仅限于此。
在自己的脚步暂停的每一个瞬间,江加耳听到许多喘息和呻/吟的声音灌在他的耳朵里。
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的。
这些声音仿佛密密匝匝生长的藤蔓,一点点地把他缠紧了,怂恿着他更快地走到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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