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十分钟后,坠落楼底的陈静被人发现,医院保安队随即便冲上楼去查看情况,陈静办公室里只有金旭一个人。
古飞道:“金队进办公室后,发现窗户开着,雨水都浇了进来,手机还放在办公桌上,职业本能让他意识到不对。”
于是金旭立即来到窗边,向下查看,发现有人坠楼,高度原因加上下雨,看不清楚,当时他也不能确定坠楼者身份。
他第一时间准备喊人去救人,马上看到楼下有个撑伞的人走近并发现了坠楼者,既然伤者得到了救助,他就转为立刻拨了110。
打完报警电话以后,他戴了日常随身携带的薄橡胶手套,查看现场痕迹。
医院保安队上楼后,也是在他的阻止下,才没有进入破坏现场。
“110接警系统有存档,”古飞表示金旭的证词都有证据能支撑,道,“能证明第一个报警电话就是他打的,在他之后才有医院职工陆续报警。”
尚扬道:“现场都发现了什么痕迹?”
古飞说:“窗台上发现了和陈静鞋子吻合的脚印,但窗台高度正常,成年人不大可能失足坠落,窗玻璃和窗框上发现了陈静的指纹和掌纹,技术科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基本能确定,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陈静背对窗外,蹲在窗台上,害怕摔下去,双手紧紧抓着窗框。说起来,她的指纹随时会被雨水冲刷掉,还是金队长第一时间用胶带粘下并妥善保存,我们才能还原现场。”
尚扬猜测道:“这样的话,很可能是在什么人的胁迫之下,她才跳了楼?她在医院有和人结怨吗?”
“这是最有可能的可能。”古飞道,“嫌疑人不好找,我们走访过医院职工,陈静从白原调来才一个多月,还没机会和其他科室的人过多接触。她能调过来,是因为市一院神经科一位老大夫退了休,医生短缺忙不过来,她一来,勤快还热情,神经科其他大夫都非常欢迎她,据和她同办公室的其他医生说,陈静脾气比较温和,也很谦虚,想不出她惹到什么人。”
尚扬道:“那医闹怎么回事?她调来才一个多月,怎么会被医闹缠上的?”
古飞说:“说来也是这女大夫倒霉,她调来市一院后没几天,给一个失眠病人看诊,是长期加班作息不规律导致的睡不着,她就给病人开了点安神的药,结果这病人回去后,药是吃了,当天晚上熬夜加班到三四点钟,猝死了。”
尚扬:“……”
“因为是死在自己家里,就职公司不愿意背锅,只愿意象征性地赔一点。死者还不到三十五,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家里条件也一般,就钻了牛角尖,怀疑陈静给开的药有问题,去医院闹过好几次,谁说也不听。陈静现在不常坐诊,也和这事有关系。”古飞无奈道,“我听片区派出所同事说,她之前报过警,她正在给其他病人看病的时候,那位老先生突然冲进来,二话不说抽了她一个大嘴巴。”
尚扬:“……”
他替陈静感到不平,但心里也知道,这种级别的医闹,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一来没有对陈静造成实质伤害,够不上故意伤害罪,二来对方年迈,行政处罚很难落到实处。
果然古飞道:“这老头都七十了,片警只能带回所里去教育,还不知道是谁教育谁,派出所民警也被他骂个狗血淋头。陈医生心眼挺好,医者父母心,比较同情老头刚没了儿子,不想闹大,自认倒霉得了。这一阵子,这家属不经常去医院闹事,昨天事发后,我们一开始也是怀疑这人,找上门去问情况,他说劳动仲裁结果出来了,支持他儿子的去世是工伤,公司得按工伤死亡给赔偿金,他心里开阔了不少,老伴和闺女都说他不对,他对陈医生没怨言了,自己也承认是前阵子脑子糊涂,还自我怀疑是不是出了精神方面的问题……嗐,扯远了,这老头没有作案时间,案发时他跟老伴出门买东西,被雨困在了超市,超市好几个摄像头都拍到他了。”
尚扬道:“那在现场,没发现可疑的指纹吗?外面还下了雨,真凶也有可能会留下脚印。”
“没有,房间里的指纹倒是套取了好几组,都是神经科内部医护人员的,案发的时候都有不在场证明。”古飞道。
尚扬叹了一口气,难怪金旭是“唯一嫌疑人”,目前来看,还真是这样。
古飞道:“咱们撒出去不少人手,把医院和陈静现在住的地方,同事邻居都筛过一遍,有点蛛丝马迹就能把真凶拽出来,ta跑不了。”
尚扬道:“白原呢?会不会是陈静在白原有过节的什么人?”
“那边同事也帮了不少忙,我们找了当地刑侦的栗队。”古飞道,“就是栗杰队长,你应该认识?”
“认识。”尚扬听是栗杰,也感到很放心,以栗杰的能力,如果那边有存在嫌疑的人员,应当很快就会被找到,他问,“栗队有反馈什么吗?陈静在那边有没有和人结怨?”
古飞说:“陈静的前婆婆。”
尚扬记忆力极佳,道:“我见过她,叫吴凤兰,一个退休老太太。”
古飞道:“是她,她儿子刘卫东确认死亡以后,她去白原人民医院找陈静闹过一次,骂陈静扫把星什么的,还当众污蔑陈静和金队长有男女关系,后来被片警劝回家去,谣言可能也是那么起来的。”
尚扬一时不知该说金旭更倒霉还是陈静更倒霉,两人因刘卫东产生过短暂交集,霉运简直不相上下,要这么论起来,刘卫东才真是扫把星本星。
“那老太太身体条件一般,胁迫陈静跳楼,不大可能。”尚扬对吴凤兰印象也不好,不过就事论事,道,“案发时间,她来了省会吗?”
古飞说:“没有,她住在白原一家养老院里,前几天和别的老太太因为小事发生口角,打了一架,没打过,还把脖子和脚都扭了,坐轮椅,套着颈托,吃饭都得人喂,哪儿也去不了。”
尚扬:“……”
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但也等于排查嫌疑人的工作,又止步于此。
陈静在省会没有和人结怨,近来纠缠她的医闹家属有不在场证明。
白原市有可能找她麻烦的吴凤兰,又行动不能自理。
到底还有什么人会对一个人畜无害、温和谦虚的女医生动了杀心?
其实作案手段并不高级,只是天时地利,处处刚好,雷电刚好掩盖了争执声,监控刚好坏掉没拍到真凶,金旭刚好送上门成了“替罪羔羊”。
“炮制那篇文章的幕后推手,嫌疑很大。”尚扬道,“不像是只为了流量这么简单,恶意太大了,得是一个听说过陈静和金旭之间‘绯闻’的人,对他们俩都有比较强烈的恨意。”
古飞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怀疑。查源头需要平台方面配合,我们正在积极联络。”
尚扬道:“等有结果,再通知我吧。”
他很家属范儿地和古飞道别,提着那袋金旭的东西从招待所出去。
招待所在省厅边上,金旭租住的房子也在这附近,尚扬按着地图,朝那小区步行过去。
路上,尚扬给以前偶然认识的一位朋友打了通电话,这人在工信部工作,尚扬把情况对他讲了讲,说到某些平台不肯撤文,还不配合警方提供文章源头。
他不是长袖善舞那种人,也比较讨厌搞人际关系,不然也不能安心待在研究所这种无实权单位。
现在厚着脸皮打了这电话,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这朋友所在的部门负不负责这种事?人家和他不熟,愿不愿意管这种小事?他全不知道,还是想试一试。
但这位工信部的朋友非常高兴,表示他们最喜欢和这种姓资的平台打交道,平时想整顿都没什么机会和借口,现在正好可以大显身手,打一打社会主义以人为本的铁拳,让流量kpi等资本主义新精神无路可走。
开了金旭的家门,尚扬摸着墙边的开关,打开了灯。
开放式鞋架最上面一层,放着一双崭新的宜家拖鞋,和尚扬北京家里的那双一模一样。
茶几上摆着一对简洁风马克杯,一黑一白,也是新的。
卧室里有刚买的还没拆的新床品,衣柜里挂着两套同款不同码的新睡衣。
这都是金旭为二人假期所做的准备。
他们此时,原本应该开心地见了面,一起吃晚饭,一起在初夏夜景里散步,悄悄说只有彼此能听到的蠢话。
听说夜晚在城墙上骑脚踏车比白天能看到更美的风景。
或者在金旭住的这小房子里,一起看点什么吵吵闹闹的节目,一起把新买的四件套铺好,换上金旭买的这两身像情侣款似的睡衣……
等下,不是,换睡衣就算了,这也太难看了!
尚扬提着衣架,对金旭的衣品绝望了,难怪整天都是一身黑,就这睡衣?送给他爸都要被嫌老。
第104章
尚扬洗过澡,还是换了那身丑新丑新的睡衣,肤感还不错,看做工应该不便宜,可见丑不是金队长为了省钱没好好挑。
它就是是单纯的丑。
躺在床上,被褥和枕头都还残存尚扬熟悉的气息,这气息让他有一丝幸福感,但也更勾起他的担心,忍不住想东想西。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小时,还没有金旭以外的第二个重点嫌疑人。
按照当时的情况和作案时间推断,凶手在行凶之前,应该并没有想到监控会正好出故障。刑侦那边已调查确认过,监控系统确实是遭雷击才坏掉,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这不是完美犯罪,只是巧合。
当时只有办公楼那一栋楼上的监控出了故障,医院其他地方的监控都还在正常运转,真凶在作案后想要顺利躲过那么多摄像头,不被怀疑地从医院逃脱,即使有大雨做掩护,也并不容易。
也许ta根本没有逃脱,还在医院里,可能还混在人群里假装路过围观。
如果这个思考方向正确,最具备作案条件的,是经常出入这家医院的病人或家属,还有医院的职工。
刑侦方面把警力更多地集中在市一院里逐个摸排嫌疑人,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陈静现在还躺在icu里,希望她能度过难关,命运对这位女医生设置的考验也太多了。
金旭也不遑多让。
不知道他现在睡了没有?见面时在监控和录音设备下,他俩都没提起困扰金旭一段时日的多梦症。
平时电话和微信里,被尚扬问到这事,金旭总是说好多了好多了。可昨天他又去找陈静,是不是他最近神经衰弱的症状并没有好转?
往好听了说是报喜不报忧,说白了就是孤狼一匹,成长环境造成的性格,什么事都独自面对,没有和身边人倾诉、寻求帮助的习惯。
尚扬刚才在招待所里也没有问起他这事,是觉得和今次的案情关系不大。而他自己也语焉不详,说起和陈静约见面的缘由,似乎也是不想说得太细节。
听古飞的说法,金旭对上级的表述,也只是说他最近睡不好,才去市一院神经科,找他曾经的主治大夫陈静。
所以到底是怎么样了啊?
尚扬翻来覆去,一会儿惦记案子和陈静的安危,一会儿又担心金旭隐瞒了什么。
在一个陌生城市陌生房子的深夜,作息规律的尚扬痛苦地失眠了。
捱到早上四五点钟,睡意终于涌上来……腱鞘炎发作,手腕又痛了起来,把好不容易来的瞌睡虫赶跑了。
他挣扎了半天,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六点,市第一医院急诊。
值班的年长女大夫打量眼前比自家孩子大不了多少的男青年,不由自主带了点说教的语气:“这点痛都受不了?腱鞘炎都来挂急诊……是不是整天打游戏?你这情况更要少玩手机。”
尚扬连连点头,一副痛到受不了的模样。
他前不久打过两次封闭,大夫教育完,还是给他上了针灸。
针灸时间里,他充分发挥了多年基层调研的优势,假装好奇,向值班大夫和护士打听起昨天女医生坠楼案的情况。
“我在新闻里看到有人发现场视频,血流了满地,太吓人了。”尚扬道,“看评论里说,那跳楼的女医生当场就死了。”
给他扎针的年长大夫没说话,旁边围观大夫针灸并学习的年轻护士忍不住道:“陈医生没死,网上都是乱说的。”
尚扬道:“那还好,人活着就好。我看网上还说是她和一个公安副局长互相当小三,是那副局长把她从楼上推下来的。”
护士和陈静并不熟,但还是说:“我觉得这八成也是瞎编的,网上传的事,都得等子弹飞一会儿。我们医院里人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的人就跟亲眼见过一样。”
“这话说得是对的。”医生给尚扬扎好了针,要留针半小时,对护士道,“你看着点时间。”
急诊科还是忙,医生走开了,又去忙其他事。
护士在旁边看书,顺便帮尚扬看着拔针时间。
尚扬看她那书的封皮是医专教材,猜到她应该是卫校学生,在这医院实习。
他装作无聊,搭讪了几句,这小护士天真活泼,看尚扬长相气质也不是奇怪的猥琐男,放心地和他聊起了天,听他是从北京来出差,还讲了自己去北京旅游被骗钱的糗事。
尚扬又把话题带回了坠楼案:“刚才你说你们医院的人都不知情,这么大的事,医院里医生护士们不讨论吗?”
那实习小护士明显也是想聊八卦,尚扬的长相气质也不是奇怪的人。
“讨论啊,都说陈医生人挺好的,不像网上说的那种人。”护士道,“警察来了好几次,好多人被问过话,没问过我,我昨天白天没上班,和陈医生也只见过几面,话都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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