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陈情令]从君行·江澄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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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第五十二章·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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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烈日曝晒着姑苏的大地,一月来少见雨水,就连山下彩衣镇河道之中的水都落下去不少。只留下从前水线处生着的青苔,在炎阳的炙烤之下变为一条缩在石墙上的黑线,衬着下方发白的石头,格外地惹眼。

云深不知处的山林之中,浓荫亦带不来清凉。灼烈的日头升上正空后,就连林深之处的叶片也被烤得边缘干枯。

虽说云深不知处内严禁弟子捕风捉影、私传流言,但仍有风声透过姑苏蓝氏的结界,飘进了我们的耳中——

北地大旱,已成祸患。

不知何时,每日午后,便能看见一行蓝氏弟子带着锅碗瓢盆结伴而出。我曾拦下人问过,是去施粥的。山下的彩衣镇中,已经有了从别处逃难的灾民。

我给大哥写了信,询问清河的近况。但我心里也明白,大哥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尤其是在轩哥哥过世后,更是如此。他为了避免让我担心或分心,许多话从不会对我讲,也不同我细说。

所以,我又留了一手。我同时给哥哥和金光瑶两人写了信,分别寄出去。

果然,大哥的回信几笔带过,反倒是问了很多我的课业和生活。至于金光瑶,大概是各宗之间有所顾忌的缘故,他也没有对我细说,但好歹是承认了旱灾一事。相比起来,哥哥就诚实得多了。

他直截了当地对我讲了清河的旱情——严重程度,是逼得他这位贵公子将所有的鸟都放归山林,减少不必要的粮食开支。而他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几盆宝贝花草,也都因为无人照料和骄阳的灼热而相继枯萎。

目及至此,我不觉把信纸的页脚捏得发皱。

我将那封信叠起来,去寒室找蓝曦臣询问关于这次的旱情。他原也是不想说的,可却被我直接道破那次偶然听到的关于他和金光瑶的谈话。

蓝曦臣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对我说了实情。

自惊蛰以来,北地少雨,入夏之后下过屈指可数的几场雨后,便是滴雨未见。如今,各地农桑受损严重,灾情难得缓和。北地各大仙门均开仓赈济。而秦淮之南虽只有少数几处受到影响,但雨水相比之前也有所减少,收成远不如从前。

我心中明白,射日之征的亏空尚未补全,这几年各宗重建,正是用钱用粮的时候。加之此次旱灾波及北地所有仙门,秦淮以南也自身难保,恐怕很难相互施以援手。

我忧心清河,更担心金光善被逼得狗急跳墙——不择手段,便想问问蓝曦臣关于姑苏今年预计收成如何等问题。想借他之力,保住清河的一片安宁。

可这问题在心中过了一遍,我又觉得不妥。论起账目收成,原本就是各宗的内政事务,外人不该过问,蓝曦臣想必也不便透露更多。

其实,我也能明白几分蓝曦臣的意思——他既说了秦淮以南也自身难保,就已经有了推脱之意。就算是帮,也帮不上多少。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对谁都是能帮一分算一分的。

我满心焦灼地盯着他,想从他的面上看出几分转机来。可蓝曦臣却垂下眼睑,避开了我的眼神。

登时之间,我便觉得心头一紧。

但我仍不愿放弃,便换了个更加委婉的问法问道:

“二哥,北地均有旱灾,南方亦是少雨。我此次来云深不知处,也有所感受。但二哥也说了,南方只是少雨,尚不成灾,想来姑苏必有余力渡过此劫。也请二哥,不要太过烦扰。”

寒室里静极了,就连细风穿过厅堂,再自窗棂溜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蓝曦臣一声轻叹,“多谢小妹宽慰,只是境况如何我心中有数。”

一句话,便是当真没了转机。

“云深不知处曾被烧毁,如今重建也不过几载。库银尽花在了重建房屋、安抚死于射日之征的弟子亲属一类的事务。况且近年来琐事繁多,不曾开修水利——从前的沟渠河坝还有水库,也大多作废,难以使用。如今,库银空虚,粮仓吃紧。今年的收成,也依靠开沟引河水入田,若能撑到秋收,便可以勉强度日。”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毫不避讳地倾囊相告,更没想到秦淮之南也受如此之大的影响。

大抵是我面上失望的神色太过明显,片刻之后,我便听闻蓝曦臣又轻声开口道:

“若有余力,我必定鼎力相助——小妹,还当宽心才是。”

我抬起头来,只见他面上仍是如同往日的和煦笑意,只是笑意难达眼底,而眉宇之间亦有隐隐的忧愁之色。

蓝曦臣的眼睫如蝶翅般轻颤着,隐匿了其中细微的情绪。可我还是从他的言语之中听出了他的意思——

就算是有所余力,对于清河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无力与焦躁如同洪水般,在刹那之间将我没顶。

我知道蓝曦臣说的都是真话,因此也愈发觉得无助。若他是骗我的,那我还能够从细枝末节指出戳穿他的谎言,甚至逼他就范。

可偏偏他这人从不说谎,而我更是明白他的难处——

不净世的账目我都烂熟于心,至于云深不知处的境况,我也能猜测一二。

我说不出别的话,却又不肯轻易离开。所有的忧心和焦虑云雾般笼罩与周身,压得我喘不过来气。

蓝曦臣亦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为我添上一盏新茶。

白色的雾气自杯中升腾而起,迷蒙了他的面容。漏刻的声音滴滴答答地响着,一声声的,如细小的针尖钻在心上,隐隐地痛。

我竭力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试图从聂家或是金家我所知的账目之中,找到某笔未曾启用过的钱款,却尽是徒劳罢了。

广袖遮住我放在膝上的手——我掰着手指一一细数我认识的人,却发现他们不是身陷灾情、便是无力相助。

大哥、哥哥、姨母、金光瑶、南宫兄妹、梁溯、虞茗姬——

忽而之间,“江澄”这个名字晃过我的心头。

我尤为记得,去岁的夏日,我曾从姨母的账户之中拨出钱款,在云梦一带兴修水利。而且,江澄也曾在信里提及过去岁的丰收之事。

片刻之间,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头脑,甚至都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

“二哥,你可知——”

你可知云梦一带近况如何?

但话说到一半,我却说不下去了。

我半跪在软垫上,双手扶着案几,上半身因为激动而前倾。蓝曦臣抬起头来,略有几分惊异和疑惑地望着我,似乎在等我继续说下去。可后半句话却如同噎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垂下头,塌下了肩膀,乖乖地坐回原位。半晌,才有开口问道:

“二哥,你可知江宗主进来可好?”

“江宗主自月初抱病以来不曾见客,云梦一带也极为平静,未曾透出过什么风声。想必,还算安稳。”

我抿了抿嘴角,稍稍舒了口气——

于现在的情形而言,没有消息大概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吧。

但如此杳无音讯,要叫我无法判断这事,究竟能不能找江晚吟。

就在方才,我心中已然有了对策。只要江氏有所准备,余粮充足,那便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连着两个月我都在这云深不知处,所有的消息皆靠外面飘进来的那点风声。可其中,我也说不好有多少是真的。而江晚吟如今又骤然抱病,再加之虞茗姬也住在莲花坞内,我实在是不便写信去问这些问题。

我的指尖一下下地扣着桌面,回忆着去岁在莲花坞整理过的账目——

我记得,用于兴修水利的钱款不少。足够在云梦的地界内,修筑耐用、便利的水利。而今年我又用免去债款的条件和江澄做了交易,莲花坞内的库银如果按去年的数量再加上年末收上来的利息,可以算作充足。

可就算是我准备了最大的筹码,想好了完全的对策,想要撬动江澄的心锁,终究还是要云梦今年的农桑之事至少要如常——不说丰收,但多少得能足给一方水土的饱足安定。

江澄绝不会用云梦来冒险。

若我探不清云梦的境况便贸然前去,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引得江澄的暴怒罢了。

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只能尽量旁敲侧击地向蓝曦臣探听一二,

“我前些日子曾给三哥去过信,他虽未曾同我细说。”我抿了一口茶,垂下目光,装作忧思的样子继续说道:“可依方才二哥所言,想必三哥也是措手不及。”

借着蓝曦臣替我斟茶的功夫,我偷偷瞄了一眼他面上的神情。只见他嘴角轻抿,眉尖微蹙,一派的忧虑之感——我便知晓,金家的情况并不是很好。而金光瑶那封信中避而不谈的细节和他五月初来与蓝曦臣的谈话更是引起了我的怀疑,或许......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百家之间依附金氏者众多,其中以姚氏和欧阳氏为主。虽说金光瑶与蓝曦臣一直十分亲厚,但这次旱灾,金光善没有让金光瑶先从他的依附者中开始盘剥而是直接找上了蓝曦臣。那就是说,要么是他的依附者们身上无利可图,要么就是有人虽无大难却有二心。而金光善碍于如今的旱灾,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草惊蛇,触了反骨。

于是,我话锋一转,“不过金氏根基深厚,射日之征折损不多,又有众多的依附者——要说度过灾情,大抵不算什么难事。估计,这也是三哥没有对我多说的缘故。想是他觉得,无甚必要的缘故吧。”

说着,我又故作天真地睁大眼睛问道:“二哥,你可知三哥的近况?他当真一切都好?”

蓝曦臣摇了摇头,我便知道猜中了一半。

“阿瑶和大哥一样,总觉得你年纪尚小,有些事不该让你搅进去,所以就没有与你多说。”他的指尖摩挲着茶盏的边缘,沉默了许久,“兰陵的形势,不容乐观。”

“阿琰所说不错,兰陵金氏根基深厚。可阿琰是否想过,兰陵一带城镇密布,极其繁盛——人口之多,绝非他处可比。如此,农田本就不多,又多为旱地。虽兴水利,但也难补缺漏。”

“若想将灾情彻底平定,确有难处——不仅要有粮食和银钱,更要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而且金氏旁支极多,内斗成风,又奢侈成习——金宗主就算有心挪用库银和粮食,却也不得不顾及其他长老的想法。此时,不知有多少人想借机扳倒金宗主,自己执掌周神印呢。”

蓝曦臣说了半天,只确凿了我对于金氏情况不妙的猜测。可他却半点也没有提及,关于金氏和其依附的事。

“姚宗主一向以姨夫马首是瞻,如此情形,怎么不见他们表忠心?也不见姨夫开口呢?”

“云梦一带本为鱼米之乡,农桑兴盛。如今虽不及往年风调雨顺,却也可满仓溢谷,甚是安稳。而姚宗主自去岁借衣料发家,多次宗门聚首与金宗主意见有悖,大有不服之势。”

“此时,金宗主最不愿的,恐怕就是他的下属知道金氏的难处吧。”

听他说到此处,我抬起手来,掩了掩自己的笑容,“大家都说蓝宗主心性纯良,最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功夫——他竟叫二哥都看出来,想必是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倒也不至如此。”蓝曦臣借着衣袖的遮挡,抿了一口清茶。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下后,才继续说道:“除过此次姚宗主不曾对兰陵施以援手外,我只觉得,姚宗主和金宗主确有意见不合之处,却也不见其有背叛之心。方才那些,都是阿瑶说与我的。我想着,他是金氏的人,其体会大约与旁人不同。”

听到这儿,我便是心头一紧——金光瑶说的?

这样的事,为何要与蓝曦臣一个外人说?就算他们二人真的是无话不谈,可也不应该说这样敏感的话题。

难道金光瑶当真就这么相信蓝曦臣吗?

可按照金光瑶的性子,他就算是相信蓝曦臣的人品不会借此对他不利,他也该了解蓝曦臣这样单纯的性子——对我,他会毫不避讳地说出所有实情。只因为,我是他结义兄弟的妹妹。

我左思右想,却也百思不得其解金光瑶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此不谨慎不是他的作风......莫非,他是有意泄露给蓝曦臣,就是想要让他来告诉我?!

我登时一个激灵,拿着茶盏的手一抖,险些将杯中的茶汤洒出来——

金光瑶若真是有意引我上钩,又在后面布下大局,那便是险中之险。

可是,在外人眼中,我与江澄是已经闹翻了脸的关系。就算是同我亲近之人,也只是知道我对江澄的几分心思,并不知道我们二人之间有盟约之谊。

他怎么会、又怎么能算到,我会去找江澄呢?就算是我来求蓝曦臣,再或者梁柏仁的可能性,也该比江澄大才对。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将金光瑶的可疑之处往后放一放——先解燃眉之急才最为紧要。

“如此说来,金麟台并未对外求援?”

“是。但兰陵一带流言纷纷,难以根止。阿瑶又曾同我说过几次,我也就知道些许罢了。”

犹豫了片刻,我又问道:

“敢问二哥,我大哥或是我舅父家,可曾向外求援过?”

“大哥曾在来信中说过,虽说灾患广布,但尚可应对——还有时间筹备。大抵是还有回缓的余地,阿琰尽可宽心。”

听到这儿,我心已经有了几分推断,也自知从蓝曦臣这里再问不出别的,便起身告辞。

剩下的,只能我亲自去一探究竟了。

那一日下午没有课,我便回精舍换了行头,穿上件朴素些的常服。又去姨母的小院中唤了阿沐与我同行。

去了彩衣镇,我先找了个包子铺叫老板给我包了两提肉包子和几提馒头,而后才寻到蓝氏的粥棚附近。如我所料,那里围了不少的灾民——

只见他们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样子。我见几个人无精打采地靠在墙边,低垂着头,像是要把手中捧着的破碗里多看出几粒米来。

许多人见了我,便几口喝完了碗里的稀粥,向我涌过来,伸着手向我讨铜板和吃食。我没有立刻去掏钱袋,反倒是拆开了那几包馒头来,却也并不着急分给他们。我见他们的眼睛紧盯着我手中的白馒头,笑了笑问道:

“敢问大哥,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那人咽着口水答了句“石门”,我点了点头,递给他个馒头。如此问了一圈,直到我手上的包子和馒头都发完了,我听到答复最多的,便是兰陵及其附近的地方。再往大了算,便是多自北地靠东南处,也有淮河以南的地方。只是,确乎没有云梦的。

至于更远处,恐怕这么几天是走不到的。

我着重记了记自兰陵来人的面相,次日,又带了几提馒头和包子混到此处来。这一次,我不仅给吃的,还散了铜板——那些人对我千恩万谢,对我的问话更是知无不言。

于此,我便知晓这些人多是兰陵城外的农户,大部分是替人种地的佃农。因为旱灾而交不起田租,只能出来逃荒。据他们说,兰陵城内还算安稳,有钱些的地主在赈济之下也尚能支撑。

“那听你们的意思,金宗主也开仓赈灾了。那你们又为何要逃荒到此出来呢?”

“小姐是富贵乡里出来的,自然不知我们贫贱乡中的穷苦——这样的灾年,总归是僧多粥少。再说,就连城中的大户都遣走了不少家仆,这赈济又如何会来救我们这样的贱命呢?”

几日下来,我大约能揣测几分金光善的意思——

兰陵一向是商贾为重,城内更是住了大量权贵人家,稳住他们便是稳住了兰陵的根基。但想要稳住他们,便消耗了金光善大半的赈济。而能够散去郊乡之处的,便是少了又少,省了又省的。

至于为何不向他方求援,不是因为灾情不重,而是因为聂氏和南宫氏还没有音信。而姚柏年又恰好在此时兴风作浪,大有自立门户的意思——金光善现在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而金光瑶造访云深不知处就证明金氏需要援助,却又因为生怕别人趁虚而入,不敢张扬,便想从最为温和的蓝氏求得帮助。

我几乎是可以断定,金光善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只需要一个信号,他便会立刻响应。

但姚柏年那几处,我却说不好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最终决定让阿沐即刻启程去兰陵走一趟。而我,则在这一旬休沐时,亲自前往云梦,看一看究竟如何。

若是如我所愿,那便少不得要打扰江澄了。

也不知这愿望成真,江澄对我送的这份大礼,会不会觉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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