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天，应该从静谧的早晨开始。

“小舟？”

李啸行推门时没收好力，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

李柏舟坐在办公桌前正往嘴里塞药，被他这声吓了一跳，嘴里的药还没来得及喝水就往下咽，顿时被噎得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李啸行自知闯祸，赶紧过来给他拍背：“哎呀呀，慢点慢点……”

李柏舟缓过一口气来，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一眼：“什么事？”

“一会儿集团的领导要来，我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接待……”李啸行说到一半，忽然瞄见他扔在桌上的药盒，里面除了他最近吃的消炎药，还多了盒止痛药。

“怎么止疼也吃上了？”李啸行心里咯噔一下，再投过去的目光难免带了些心疼。

李柏舟喝了口水，含糊地摇摇头。

刚才这番咳嗽将他的眼睛和嘴唇都憋红了，脸颊却还是苍白的，看上去浓淡合宜，倒比平时着色更多些。

李啸行叹了口气：“看你那脸色都成吸血鬼了，还摇头呢。”

“主要是今天天气不太好。”李柏舟放下杯子，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是雨季常有的天气，厚重的云层在厂房顶上阴沉沉地压了一片，空气又闷又潮湿，让人莫名感觉到几分压抑。

李柏舟慢慢活动了一下手指。

这种潮湿的天气对他很不友好，这两天他总觉得骨缝里像要长出刺来似的，时不时就会痛起来。

大概是看出他动作僵硬，李啸行伸手帮他按了按肩。

“嘶，别别……”李柏舟皱着脸阻止了他，“按着也疼……你那个接待我就不去了，一会儿叫了手底下几个人在小会议室开工作安排会。”

“好吧，”李啸行说，“别跟孩子们发火。”

“嗯嗯。”李柏舟应道。

当然，不发火是不可能的。

李柏舟一上来就先把大家挨个批评了一番。

“小刘，行政上的传达效率还得提高，除了OA，各个体系也有自己的工作群，下发通知就别发短信了，现在谁看短信？你看短信吗？”

“哦哦，”小刘点头，“那以后就用V信？”

“紧急的时候直接打电话，较急时用V信，其他时候选择OA或者内网传讯，你都干了这么久了，这个还要我教吗？要学会自己摸索工作方式方法。”

被李柏舟一瞪，小刘低头刷刷写了几笔，缩着脖子不吭声。

“李磊。”李柏舟转向下一个。

“到！”李磊一个立正站了起来，把大家都吓一跳。

李柏舟一小时之内第二次被吓到，忍不住闭着眼揉了揉胸口。

李磊一脸不知所措：“舟总没事吧？”

李柏舟摆摆手，再开口时气力不济，声量下降了一个等级：“你刚接手这块儿，不懂的要问。现在我们公司员工正陆续入住隔壁单位的宿舍，要跟对方后勤人员多沟通，有什么问题及时协调。”

“明白！”李磊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自己又习惯性音量过大，连忙调节了一下，小声加了句，“我知道了，舟总。”

李柏舟“嗯”了一声，翻了翻自己的本子：“行政后勤最近事情不算多，注意做事仔细点别出错了，一天天的都不上心。人事部……人事和薪酬上半年的报表，下半年的任务分解，社保补缴，这三件事都要做好，现在哪一个都还没个眉目。”

柳叶赶快应了一声：“好的舟总，在做了。”

“你和张宣这儿最近工作比较密集，做不完就说。”李柏舟看了她一眼，“别总到最后才开始哭。”

“我……”柳叶想说我可没哭，再转念一想，入职一年多，还真是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刚开始不适应这个工作强度，没少掉眼泪。不过最近她已经好多了，渐渐能够安排自己的工作节奏，不会觉得力不从心了。

“知道了吗？”李柏舟没什么耐心地催问。

“知道了。”柳叶和张宣齐声应道。

“社保这方面，小胡抓紧些，及时把生育和工伤都报出来，别让员工催到我这儿来。”李柏舟翻了下本子，“现在你这儿收的投诉最多，两个部门里，你的岗位最自由，不必严格打卡坐班，那就更要规划好工作安排。工作职责完不成，你就是唯一责任人，别以为一天天不干正事还能混过去。”

他这话说得有点重了，柳叶坐在旁边听着都有点不自在，偷眼看了下胡姐。

胡姐倒是看上去心脏很大，不太在意，笑着应了声。

这位胡姐也是个神人，专门负责在外跑社保公积金业务，平时比较少在单位坐班，柳叶也就是每次核对名单和社保基数的时候才能多见她几次。

“还有晓英这里，上半年的培训档案做得不错，不过新项目的专项培训还没弄，要抓紧跟生产部门协调，在不耽误生产的前提下做好相关培训……”

李柏舟还在翻本子，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敲响，李啸行可可爱爱地伸了个脑袋进来：“打扰了，借你们舟总用一下。”

大家纷纷喊着“李总”站起身，李柏舟却仍坐着，继续翻了两页本子：“我这儿也说完了，会议结束，你们散了吧，有问题及时说。”

等人都走光了，李啸行才走上前去扶李柏舟：“你怎么样？还疼？”

“没事，”李柏舟苦笑，“疼木了……什么事啊？不是说集团领导来吗，你怎么不去接待，跑到这儿来了。”

李啸行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了：“那个……集团的林总和郑总过来了，忽然问起你，说想见见你。”

李柏舟不解发问：“想见？谁想见？”

“郑总。”李啸行答道。

李啸行也觉得这事十分奇怪。

郑总是集团分管安全的，和李柏舟素来没什么来往。倒是集团的总经理林远平和他们俩都还算熟识，一起吃过几次饭。李啸行母亲去世的时候，林总曾经提前到博信参加了会议，又亲自去李啸行家里吊唁。

林总坐在那儿都还没说什么，怎么郑总这次格外积极。

“你要是不想去，我找个借口推掉吧。”李啸行提议道。

李柏舟摇头：“好端端的，推也不好推，我去吧。”

仿佛是为了证明事有蹊跷，李柏舟一进会议室，郑总就对李柏舟大加称颂，说上次博信意外起火，舟总当场累到昏倒，真的是爱岗敬业云云。

李柏舟被这一波天花乱坠夸得呆住了，竟然一句话也没接上。

“博信的领导班子真是了不起，团结又肯干，我们集团的领导都要汗颜呐。”郑总说着回头去看林总。

“这我可不敢当。”李柏舟赶紧笑着应付。

林总坐在旁边，轻轻笑了两声。

这笑容怎么听都像是冷笑，令李啸行和李柏舟齐齐打了个寒噤。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宣读一下集团下发的两个文件。”林总轻咳了一声。

“啊，对对，言归正传，”郑总笑着从包里翻了红头文件出来，“这个我来读吧，上次消防事故的责任既然已经判定，我们集团也要下一个处罚，对博信的班子成员处以罚款，具体明细如下……”

集团给的处罚是跟着消防部门的责任认定走的，小惩大诫，只是走个形式，李啸行微微放松了些。

待他念完，林总才从自己的文件夹里取出另一份文件：“还有一件事，经过集团会议讨论，为了更好地巩固集团公司装备制造业的成绩，决定对博信集团给与业务上的支持，从即日起，集团内部的其他公司相关订单将直接跟博信进行合作……”

这第二件事一宣布出来，李啸行和李柏舟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喜色。

按照文件的指示，以后集团公司所有相关行业所用的机械，都会优先从博信订做。

内部的订单，当然要比外面跑招标跑来的优厚得多了。

“感谢集团公司的支持，”李啸行赶快表态，“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重大利好，我们一定尽全力保证产品质量，准时交货，为集团公司的相关企业做好服务。”

会议结束之后，集团来的一行人例行到车间去参观。

李柏舟在这种活动里一般都掉在后面，能溜则溜。今天本来也正在后头磨蹭，没想到郑总也落后了几步，跟他聊了起来。

“最近博信忙吗？”

李柏舟笑着点点头：“最近正临近交货期的高峰，很多设备都要赶着生产期限准备交货，车间都是三班倒替不停工。”

“哦……这是个什么设备？”郑总指着旁边一台正在运转的机器。

“这是大型自动刨边机，是机加工设备，您站远点，小心钢屑。”李柏舟尽职尽责地客串起了导游角色。

这回去得让李啸行加钱。他有些不平地想。

“舟总这个工作能力，有没有想过当一把手啊？”郑总忽然问。

李柏舟的脚步顿了顿。

郑总一个集团的副总，问出这种问题，不太像是空穴来风。

是上面有什么打算？

按常理说，如果是上级对他有什么安排，应该先告知李啸行才对。

绕开李啸行，是因为会有什么对李啸行不利的事吗？

集团公司的领导团队和博信现在的情况一样，也是各有流派。这个郑总之前和张书记认识，站同一个阵营的可能性更大些。

“我的经验还不多，目前还是想脚踏实地吧。”李柏舟笑了笑，“您看，那边就是我们的代表性产品组装区域，有产品模型……”

参观结束后领导们吃了个便饭就走了，李啸行跟李柏舟送完了人，精疲力尽地往办公楼走。

“你吃饱了吗？”李啸行问。

“当然饱了。”李柏舟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肩膀，“先回办公室吧，有个事情跟你说。”

“好，不过我没饱，一会儿我再吃点，你上休息室歇一会儿。”李啸行安排道。

这家伙的方便面还没吃完呢？李柏舟心想。

两个人直接进了李啸行办公室，却没料到里面竟然等着一个人。

那个中年男子原本坐在李啸行的待客沙发上，看到他俩进来，赶快站起身，目光在两人中间转了几转，试探地叫了声：“李总？”

李啸行应了一声，走过去握了手，示意他坐下。

李柏舟则停在门口，手还握着门把，想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出去。

“是刚才那个……姓刘那个孩子告诉我这个是您办公室，”这位客人急急开口说，“他说了你不在，但我想着先在这里等一等，等你下午上班再……”

“没关系，”李啸行在他对面打算坐下，“请问您有什么事？”

“嗐，是这样，我是于秀丽的……哥哥，于秀丽，李总知道她吧？她这事情出得挺突然的，大家都没什么准备，虽说和你们也没关系，但你说她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上班，现在人没了，我们也不提什么过分的……”

“等等，”一直站在门口的李柏舟突然急步走过来，“你刚才说什么，人……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