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涩是真的喝多了，喝多之后他兴致似乎还很好，被南浔扶着离开的时候还频频回头，吆喝着下次再约。

下次？

众人心知肚明，怕是这个“下次”便也只是遥遥无期，毕竟，这位祖宗这般好兴致，的确是千载难逢。

也算是抓住了机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善意的戏谑此起彼伏，大家都知道这位金尊玉贵的爷能如此“与民同乐”实属不易，也就不期待什么“下次”了。

唯有老王爷，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搭着南浔有些走不稳却还嚷嚷着的格外接地气的瑞王爷，又回头看了眼对此若无其事的小儿子……总觉得有那么不大对劲。

据他所知，这两位虽说就是个酒肉朋友，但多少也有几分兄弟情的……这般任由对方被灌地烂醉如泥还不搭把手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些……

不忍看。

他回头对身后下人吩咐道，“你去看看小姐在不，在的话让她送些醒酒汤给瑞王爷去。”

“是。”

那小厮应了，很快也回来了，面色如常地站在那，显然，这件事并无任何异常。老王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总觉得这件事有些怪异，越是一切如常，越是……怪异。

毕竟，在他看来，自己那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孙女儿，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主，今日的她，太乖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

秦忆清一路进了院子，顺着奇怪的香味一路到了屋子门口，微微蹙眉，这香……着实浓郁地有些渗人了。

他不知这香源自哪里，具体如何操作，只听说……是一种秘法，轻则丧失记忆，重则受控于人，再重，还可致幻。

听了就觉得什么好东西。

他站在门口，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想要将胸腹之间仅剩的那一丝不忍缓缓吐出般，是的，不忍，终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说到底，和这城中许多少女并无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更木讷一些，呆傻一些罢了。

不过是……牵扯上了“秦涩”二字，便无端成了这盘名为夺嫡之争的棋局上最无辜的那颗棋子……

他缓缓低了头，敛去仅剩的、一丁半点的不忍的情绪，再一次缓缓抬头的时候，眼中已然情绪全消，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了门……

门内，少女言笑晏晏，“秦忆清，你回来啦。快来尝尝晗月姐姐的糕点，很是好吃。”

浓郁到古怪的香味里，少女笑容天真又烂漫，大大的瞳仁里，是自己因着吃惊有些无所适从的表情，又呆又傻，乍然见到这般模样的自己，秦忆清也是吓了一跳，尴尬地咳了咳，才猛地清醒过来，豁然转身看向床边翻着书页已然卸了脸上伪装的女子，厉声呵斥，“你放了多少香？！”

偏头看来的女子，容貌自是上乘，可令人惊艳的却是那周身气质贵气非常，似无边水域里芙蓉花的摇曳、似高山之巅雪莲花的绽放，秋水般的眸子不经意瞥来，顾盼生辉。

似魅、又仙。

端庄，又慈悲。偏生缓缓勾起的笑意，多了几分残忍的味道，她道，“如此，不好么？他倾心之人，满心满眼的，皆是你，醒来第一眼找的，也是你。”

“如此，不好么？”

吸气……呼气……如此反复好几回，想要压下心中亟待脱口而出的暴怒，可一想到方才言王府席间看到的那位不知深浅、不知真是身份却伪装地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的“言笙”，心中千般心绪万般担忧，最终汇成了两个字，“放屁！”

始终端着皇族血统注重涵养的三皇子殿下，脱口而出了两个字。

然后，当着一无所知瞪着无辜双眼有些吓到的言笙的面，一把拽起躺椅上悠哉哉丝毫不以为意的李晗月的手，一直拖到了外头院子里，才一把甩开，劈头盖脸地吼，“你这个女人是不是没脑子！”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她是言笙！言王府的嫡系！”

“你知不知道今天本王在言王府看到了谁？！本王看到了另一个言笙！”

日头有些大，明晃晃地灼人眼。

依稀还能听见远处若有似无的喧哗声，来自于设宴三日的言王府。那个人，应是也在其中，能够想象对方漫不经心、却极为尊贵耀眼的模样。

一眼万年，说得大抵就是如此。

一个眼神，明明是对着那人的，偏生沦陷了自己。

只是……他那么喜欢她，珍之重之，却不知今日可有发现那位“假言笙”的异常？应是不曾发现吧，不然，这隆阳城……早乱了。

一时间，倒也说不大清是什么心情，许是应该是高兴的，毕竟，所谓的喜欢……换了个芯竟也不曾发觉，说白了，不过是喜欢那皮囊罢了……

却又有些悲戚，不知又是从何而起。

于是，这位方才还端地优雅又慈悲的少女，此刻抬起的眼中，竟是复杂到令人看不懂，像哭，又像笑，她痴痴地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看着秦忆清，对于对方的怒吼似乎半点不在意，只仿若午夜梦回沉浸其中而不可自拔般，痴痴地，“你说……本公主这副皮囊……哪里输给她了？”

秦忆清一愣，不知道对方这情绪从何而起，但显然，所谓的她，便是里头那位。

他没心思同她闹，一把推开凑上来的脸，呵斥道，“这都何时了，你还有心情管一副皮囊？本王且告诉你，赶紧给她解了这幻觉，我不过是想要她去问秦涩那小子弄些东西出来罢了！”

“呵呵……”

李晗月微微扬起的面容，突然浮现出一种格外诡谲的笑意，仿若人心深渊中最最黑暗的情绪，一点点浮于皮肉表层，看得人瘆得慌。

她就以这种笑容，缓缓抓住了钳制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扯下，“难道咱们英明神武的三皇子殿下不知道……秘法之所以为秘法……”

“是因为她……无药可解么？”

言笙啊……我说过的，这次，你逃不掉了……